忽然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铁链的动静。肖俞心中一动,暗笑道:“公子,你听,像是有捕役来了。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
李存勖没有作声,只是好奇地向楼梯口望去。
一顶黑红相间的襥头先映入眼帘,随后是一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轮廓分明,眼神锐利。那捕役三两步走上楼来,,肖俞看到他腰间系着的是赤色革带,看起来是一位班头。肖俞便留上了心。捕役这个行当,也是挺讲究论资排辈,这人看起来如此年轻,在别处也就是刚刚补上名的小差役,而在这里居然已经是能够管辖四十人的班头了,而且还是在鱼龙混杂的金陵城,必定有些过人之处。虽然谈不上心虚,但肖俞还是下意识地收回了眼神,避免让那人注意上。
疑心生暗鬼,说得就是眼前的情形。满楼的人都在注视那年轻的班头,肖俞反而收回了目光,这个小小的反常之处立刻就被那年轻班头注意到了。
年轻班头快步走到肖俞桌前,冷冷地拱了拱手,道:“阁下贵姓?”
肖俞故作意外,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句:“官爷在问我?”
年轻班头道:“正是问你。另外,我是不是官爷,只是一员胥吏。不要乱叫。”
肖俞道:“在下姓徐。”
年轻班头继续问道:“阁下面生得很,是外地来的吧?到金陵有何贵干?”
李存勖插话道:“金陵城这么大,难道阁下每个人都见过?”
年轻班头微微侧过脸,锐利的眼神在李存勖脸上一扫而过。李存勖懒洋洋地拱了拱手,道:“不劳动问,在下姓杨,的确是外地人,闲来无事,久慕金陵繁华,过来逛逛。不知可犯了当地的王法?”
年轻班头皱了皱眉,道:“在下姓井,草字飞蓬。是刺史府捕房的二班头。”
李存勖噗哧笑出声来:“飞蓬,还真是草字。好名字。敢问井班头,一上来就对我兄弟二人这么关心,是不是我们长得就像作奸犯科的恶人啊?”
井飞蓬道:“二位长得像不像恶人,眼下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这面具嘛,看上去倒不是凡品。”
肖俞一惊,与李存勖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的面具都是谍子房精工细作,堪称天衣无缝,谁知竟被这年轻人一眼视穿。
李存勖干笑一声,也不否认,道:“戴面具,也不犯王法吧?”
井飞蓬也笑了一下,只是显得十分僵硬:“你若是乡间唱社戏的,戴个鬼神假面,爱怎么戴怎么戴,我确实管不着。可现在你戴的是人皮面具,下五门的腌臜招子,难免让人怀疑你的来路。今日我也不与你为难,只要你二人摘下面具,说出自己到金陵作甚,只要与我所调查的事情无关,你们还接着喝酒,我绝不干涉。”
李存勖道:“我兄弟俩仇家满天下,可不敢轻易摘取面具。否则出了意外,你能护得我们周全吗”
井飞蓬道:“只要你们不在金陵作奸犯科,我敢说你们至少在金陵是安全的。”
肖俞忍不住插了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井飞蓬看了肖俞一眼,很认真地说:“你们若真是奉公守法,在金陵地面上遇到意外,自有王法为你们撑腰。”
肖俞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和这个看起来有些一根筋的年轻班头再废话。同时也有些奇怪,他是怎么在染缸一样的吏门里站住脚,还能做上班头的。
李存勖故作神秘地向井飞蓬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小兄弟,我们这面具确实不方便摘下,但我有其他物件证明自己的身份。”
井飞蓬道:“那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存勖扫视了一眼四周,此时二楼的酒客都已经停下了吃喝,齐刷刷地看向这桌。井飞蓬见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众人忙收回视线,假装继续喝酒聊天,实则眼神飘忽,不住地向李存勖这边偷瞟。
李存勖探手入怀,忽然又问道:“那你先告诉你,你调查的是什么事?”
井飞蓬先是一瞪眼,而后神色缓和了些,道:“告诉你也无妨,昨夜城里发生了命案,城门上挂出了一颗人头。我奉命搜拿凶手。”而后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谁能提供线索,刺史府重重有赏。”
其余酒客“哄”地一声顿时议论纷纷。方才大家就在猜测这么大的阵仗会不会和南漕胡长胜命案有关,现下得了准信儿,众酒客便开始挂肚搜肠试图找出些有用的线索。只是他们也都是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情形,看来刺史府的赏格是与他们无缘了。
李存勖做出一副放松的样子,道:“啊还好,与我们无关。”轻轻抽出怀中的手,并没有伸向井飞蓬,而是托着一物举在自己胸前,道:“你可认得此物?”
井飞蓬伸手去拿,李存勖微微向旁边侧了侧身子,道:“看看就好,不许动手。”
井飞蓬道:“离得这么远,我怎么知道你拿的是什么?”
肖俞暗暗好笑,李存勖又将老吴王杨行密的传家宝冰种玉璧拿了出来。看来若是没人拆穿,李存勖会一直拿着这东西招摇撞骗下去。
李存勖缓缓将手放在桌上,玉璧刻有“杨”字的一面朝上,李存勖低声道:“你看仔细了。”
井飞蓬凝神望了一眼,思索片刻,声音有些急促地问道:“你说你姓杨?”
李存勖点点头。
井飞蓬追问道:“哪个杨?”
李存勖简洁地回答道:“弘农杨。”
杨氏曾是关中大姓,弘农杨氏更是人才辈出,前隋开国皇帝杨坚,便是出身弘农。但李存勖如今说的“弘农杨”,却非彼时的弘农杨氏。老吴王杨行密出身庐州农家,本非弘农杨氏后裔。只是发迹之后,因了这个姓氏,曾被朝廷封为弘农郡王,故而老一辈的人,也有将杨吴称作弘农的。井飞蓬虽然看起来岁数不大,但既然在杨吴吃公门饭,只要不是十分的颟顸无知,就应当清楚这些掌故。
井飞蓬目光闪动,看看玉璧,又看看李存勖,思索了一下,好像下定决心般,声音不高但坚定地说道:“请将面具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