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谷,葬剑湖。
杨师载已经回到他居住的湖边草庐,赤影剑也已重新放入湖底。
杨彦君托着他那柄霸剑,盘膝坐在湖边,静静地汲取湖中剑气,已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杨师载悄无声息地来到杨彦君身后,并指成剑,向湖中刺去。
一道犀利的剑气自指尖透出,在湖面上刺出一个洞。
小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几个呼吸之后,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非但湖中剑气止住了向外散逸的势头,就连杨彦君自身的气息也有些摇摇欲出,似乎要被漩涡吸入。
杨彦君面色一紧,双手一抬,霸剑腾空而起,重重插入身前泥中,泥土四溅,将漩涡中强大的吸引之力硬生生隔开。杨彦君拭去脑门上的冷汗,这才看到身后站着的时父亲,忙起身请安。
杨师载面无表情:“方才若是敌人来袭,你觉得有机会绝处逢生吗?”
杨彦君一脸惭愧:“只要敌人有父亲您三成功力,我就没把握反击。”
杨师载道:“倒是颇能自知。以后啊,练功的时候,也要留出三分余地。即便是万剑谷,也不一定就是绝对安全的所在。”
杨彦君一惊:“父亲这是何意?”
杨师载道:“你老子如今已经是和三绝剑客齐名的大宗师了,你不知道?”
杨彦君赔笑道:“早先听四哥说过了。”
杨师载抬手向湖中一招,赤影剑跃出水面,在距湖面三尺的高出盘旋嬉戏。“树大招风,万剑谷本就是一棵大树,如今又添了这个虚名,不知道多少隐世不出的剑客,憋着一口气要来试试你老子是不是配得上这个名头。唉,那些人啊,当年都是被展星河打怕了的,不敢再去三绝宫挑衅。现下好容易有了我这个标靶,哪里还耐得住?”
杨彦君问道:“既然如此,父亲为何非要去博这个虚名?就算是为了万剑谷能大出天下,为了杨家基业久长,父亲也没有必要将自己置于炉火之上啊。”
杨师载反问:“不将我置于炉火上,难道你上?”
杨彦君为之语塞。
杨师载又将手一招,赤影剑缓缓飞来。“你看这剑,比以前有何不同?”
杨彦君凝神向赤影剑看去,只见剑身赤红通透,剑脊上镌刻的古拙纹路隐隐闪着金光,更有一丝丝血色流光在剑锋流转不休。看了片刻,杨彦君摇了摇头。
杨师载手上掐个剑诀,赤影剑冲天而起,一眨眼,便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杨彦君闭上眼睛感应着方才的剑意,面色开始变得难看。
“父亲这一剑,戾气太盛,远不似从前那般中正平和。”
杨师载向空中看了一眼,赤影剑不知从何出又现出身形,如流星般直坠入湖中,激起数丈高的浪头。“赤影剑是万剑谷开宗立派老祖宗成名的利器,也不知沾染了多少江湖豪杰的颈中血,养成今日这一往无前的杀意。过去我觉得自己修为还算深湛,能驾驭得了,让剑上杀意为我所用。但这一两年来,倒渐渐的觉得是这柄剑在驱使我。每一次用这柄剑,最终释放的剑意,不是我的,而是它的”
杨彦君变色道:“如此凶器,父亲为何不早早毁去?”
杨师载衣袖一甩:“是凶器,也是神兵利器。是吉是凶,全在持剑之人。去金陵之前我便说过,觉得自己的心境在下滑。想来这便是我渐渐控制不住赤影剑的原因了。你看那剑锋上的血色流光,便比从前盛了半分。先前我不顾身份去夺云龙剑典,也存了这么一份心思,想看看阴阳宗有什么法门重铸剑心,或者能控制剑上的杀意此事先放在一边,为父今日想说的是,我去博这个战平三绝剑客的虚名,和之前去河东结善缘两头下注,还有夺取云龙剑典,其实原因都是一个,我没把握再活个三五十年,所以只好趁当下还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遭的罪都遭了,将来你们兄弟的路,能好走一些。”
杨彦君眼眶有些发红:“父亲,您浸淫剑道几十年,本应是翱翔九天的苍龙,却为这些凡尘俗世所累,何苦啊?我们兄弟以后的路,我们自己走。若是处处靠您的荫庇,岂不是堕了您的名头?”
杨师载佯怒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净说孩子话,杨氏的百年尊荣,不是一个杨师载能撑得起来的,也不是你们兄弟几个就应付得了的。如今杨氏支脉兴旺,后辈子弟大都知道上进,又赶上这乱世,是百年不遇的好时机。当此之时,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我不能,你们更不能。收起你的小儿女姿态,用你手中的霸剑为杨家杀出一片天,这才是你该走的路,明白吗?”
杨彦君默然无语。
杨师载语气转柔:“这些年你过于醉心剑道,可能不太能听得进这些话,也不能怪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杨彦君缓步离去,走出十几步,忽然回过身来问道:“昨日四哥又匆匆出谷,是不是去找鹿清远的晦气了?”
杨师载摆摆手,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