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入水,片刻后,水中银光显露,两条银鱼浮上了水面。
宁小虞再一挥手,匕首又掠了回来,她一手接了匕首,另一只手则并起食中二指,朝水潭凌空虚点而去。
水面上浮着的两条银鱼,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往岸边而来,靠岸时,仿佛又被无形的大手拿住,哗啦一声凌空飞起,飘在赵子铭身前。
啪。
赵子铭看得呆了,手里的石头落地犹不自知,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刚才宁小虞的出手无声无息,好似幽灵,尤其是现在,两尾银鱼飘在他面前,既无实物托举,又不是受内力所托,极具视觉冲击。
“给你。”宁小虞的声音略带嗔意,她伤势未愈,要维持摄物之术,并不容易。
赵子铭如梦初醒,伸手捧住了鱼,发现两条鱼的银色脑袋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切口,连位置也一样。
宁小虞把匕首往赵子铭手里一放,就退到一旁坐下了,看着他麻利地剖鱼。
匕首很是锋利,赵子铭凭着眼力和强悍的肌肉控制力,像一个掌锅多年的大厨,动作快而精确,把鱼肉切成了大小适中,厚薄均匀的鱼片。
见他完工,宁小虞伸出食指,往上一挑,一片鱼肉就飞了过来,被她轻巧的捏住,送入口中,动作简洁而优雅。
赵子铭倒也开始习惯她这种能力,捧着鱼肉,在她旁边坐下,等她吃饱了,自己再风卷残云,把鱼肉全部解决。
“还你。”赵子铭将匕首递去。宁小虞迟疑了一下,接过匕首,插回了裤腿上。赵子铭也不问什么,就开始闭目运功。
宁小虞则捡了一块石子在手,一下一下的抛着,抛了一会,握住石子,偏头看向了赵子铭,眸中的清冷渐渐消散,脸上的表情亦不觉柔和了,只是神情有些迷惘。
原来,赵子铭的数次相救,加上连日里的细心照料,竟让她慢慢的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的感觉。
她天性沉静,不喜与人喧闹,加上身为大将军宁行云之女,自小便无人敢冒犯,长到如今,除了她父亲,还是头一次如此长时间,近距离的与一个男子接触。
眼前的这个少年,虽有些沉闷木讷,却心地实诚,和他相处,宁小虞丝毫不觉反感。每当他静心练功之时,她心里便会涌上那种奇特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就望着他不动了。
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她下意识的有些抗拒,却又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故而很有些烦恼,又微有些惘然。
另一方面,赵子铭对她亦是如此,只是他的情感没那么丰富,即便有时略有所感,也不敢过多的表露出来,而是借练功压制下去。
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就这般在与世隔绝的溶洞中静静相处,那各自心中萌而未发的感情,虽难免寂寞青涩,却至纯至美。
又是几天的时间过去,赵子铭的伤已然好了九分,宁小虞也恢复了大半。
这天,赵子铭没有打坐练功,而是出了石窟,直往溶洞里走去。宁小虞见他脸色有异,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来到有水的那段通道,赵子铭脚步不停,踏水而行,宁小虞也紧随其后。通道里的水越来越深,淹及膝盖。走过一段路后,由于地势渐高,又浅了下来,最后成了干燥的路面。
这段路几乎是平直的,没有弯道,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片微光,往左一拐,再走了十来丈,就到了洞口。
金色的阳光刺入眼帘,让久不见光的赵子铭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再前行两步,目光朝四周打量了过去。
近处是一片虚空,逾百丈外,矗着一面陡直的峭壁,怪石嶙峋,堆叠交错间,弥漫着诡谲狰狞之意。
有虬松生于石缝,枝干枯瘦盘曲,老根紧紧抓住岩体,即便强风吹打,亦自安稳如山。一只白头雕在松后凸出的石上筑了巢,此刻正给幼雕喂食,三只幼雕伸长了脖子,嫩黄的嘴巴张得极大。
向下看去,丈许深处,便是宽阔的河面,波涛汹涌,拍打着石岸,激起雪白的浪花。河中四处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有的高出水面甚多,有如大船,有的却只露一角,不知水下还有多大。
赵子铭站立的洞口,亦嵌于峭壁之间,右侧岩壁朝河中凸出,左侧岩壁则向内凹,二者连成弧状。
视线所及之处,皆一片蛮荒绝地景象,造物之笔落到此地,似厌倦了浓墨重彩的细细描画,而只以粗犷线条勾勒。
这等险恶地形,纵然赵子铭再如何厉害,但只要没有一双翅膀,就断然无法逃离。他久久地望着河面,默然不语。
宁小虞走到他身旁,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这是源于雪山上的大冰河,春夏解冻,秋冬冰封,我们要离开的话,还要等三个月,那时,可以沿河直下雪山。”
“三个月。”赵子铭缓缓握紧了拳头,师父仅仅还能坚持一个多月,若真等到大河冰封之时,即便他能采得圣莲回去,又还有何用?
宁小虞听他说过药老怪之事,担心他生出什么莽撞的想法,又说道:“人力有时而穷,你尽力了,你师父不会怪你的。”
回到石窟,赵子铭彻底沉默下来,只望着寒潭发呆。宁小虞知道他不好受,自己捕了鱼,手忙脚乱地处理好了,把切割得惨不忍睹的鱼肉递给了他。
赵子铭接过鱼肉,对她勉强笑了笑,味同嚼蜡的吃了,便又接着发呆,回想从前与师父有关的种种。
过了大半天,他醒过神来,默然盘坐好,开始运功疗伤,但没过多久,意外陡生。
因为心情沉郁,脑中又杂念翻涌,他运功时,内力莫名的行岔了道,当场走火入魔。幸亏他玄关已通,入魔不深,还能保持清明,赶紧竭力压制暴动的内力。
可他心神已乱,虽能暂缓内力的暴动之势,但要想阻止,却力有未逮了,只能眼睁睁等待彻底入魔的时刻的到来。
危急之际,赵子铭的耳边忽响起一声清叱,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入他脑中,如天降甘霖,瞬间平息了他心头的无力与躁动。
赵子铭抓住机会,急忙运功,将内力尽数收归丹田,一场大劫,就此消弥。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身前盘坐着宁小虞,双手犹自掐着印诀,指向着他,脸色略显苍白,他知道,刚才脑海中的那股清凉之力,就是她所发了。
宁小虞神色冰冷,不复以前的柔和,双手撤了印诀,说道:“我教你一门口诀,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不出手了。”
以赵子铭的修为和意志,本来走火入魔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宁小虞这样说,是对他既恼怒又失望的表现。
赵子铭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宁小虞说了一声“闭眼”,便变幻手印,催动无形之力,将赵子铭和她都包裹起来。
赵子铭见状,赶忙闭了眼睛,平心静气,须臾,耳边传来宁小虞的声音,“你随我念,切要保持心境空明。”
一个又一个音符,带着熟悉的清冷在脑海中响起,赵子铭嘴唇微动,随之默念。口诀不长,教过五遍之后,宁小虞略作感应,发现赵子铭已经记熟,便停下手印,让他独自练习。
赵子铭似乎沉浸到了某个奇妙的世界里,脸上的神情渐渐安详,连呼吸都渐渐微弱,只是绵长了许多。
宁小虞单手支颐,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又有些痴了。
赵子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口诀,只觉心神前所未有的空明,宁静。同时,他又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时隐时现。每多念一遍口诀,那股力量的波动就大一点。
于是他下意识的越念越快,那一个个音节连贯起来,竟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蜕变,化成一段含义不明的旋律。
这段旋律散发着苍茫、古老而又尊贵的气息,甫一出现,赵子铭身体中的那股无形力量,便似脱缰之马,奔腾而出。
石窟里,宁小虞悚然惊起,在她的感知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从赵子铭身上发出,闪电般席卷开来。
她对这种无形力量极度熟悉,深知其厉害,急忙十指交叉,置于额前,调动同样的力量护住了自己。
冲击波扫过石窟,以赵子铭为中心,地上的碎石如遭重击,哗啦啦四散飞去,或落于水潭,或打在岩壁上。潭水表面,则泛起一圈圈的波纹。
赵子铭身躯一震,退出了那种空明宁静的状态,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犹残留着些许迷茫。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消除了脑中的眩晕感,然后,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奇怪起来。
他心念一动,一股无形的力量自脑海中弥漫出去,最远覆盖到三丈之外。在这片区域内,一切事物都好像被放到了眼前,哪怕是石块间的一粒尘土,也纤毫毕现。即便超出这个距离,他能看到的景物也细致许多。
“你……你激发了灵魂之力?”宁小虞触及到那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无形力量,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