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北衙,兵部正堂。
虽是深夜,灯火却已全数燃起,左右十六位羽林军全副武装,肃然而立。
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只虎头木雕,烛火摇曳之下,大张的虎口似乎正预备着择人而噬。
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押在堂中,陆青阳、夜雨、犀沉三人站在一侧,书凝被暂时安置在内堂。
不知为何,犀沉的神色看起来格外凝重,夜雨有心问他,现在的场合却也不适合说话,只能暂时噤声。
“你是什么人?”陆青阳问道。
黑衣人看着地面,不答话。
其实审问者又何尝没想到,这疑问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呢?只是,该问的话总还是要问到。
因为话问尽了,就可以用非常手段了。
“既然不说,就押到慎刑司去吧。”陆青阳挥了挥手,“刑具也都准备好了。”
“如果你以为严刑拷打我就会开口的话,那就彻底想错了。”黑衣人道。
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显然,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那还有一个选择。”陆青阳道,“我放了你,但是我会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觉得怎么样?”
黑衣人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陆青阳会给他第二条路走。
“派人跟着,好像也很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夜雨已经想到了陆青阳的计划,恰到好处的接口道。
“是这样的,所以我还准备了第三个选择。”陆青阳道,“我会假装杀了你,然后放你走,给你全部的自由。”
黑衣人惊讶的望着陆青阳。
“不管想回去还是想就此变成一个普通人,都随你便,我绝不会再追查。”陆青阳道,“我是当今天子御前羽林军北衙统领,我向来说到做到。”
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每个人也许都可以成为死士,但前提是,他面临的是残酷的前路。
如果眼前有一条回头路,可以回归平凡却温暖的生活的话,又有多少人还能坚持不松口呢?
至少,眼前这个黑衣人,似乎被打动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无情无念的,多少会有对人间感情,世俗生活的向往。
在面临死地时,这份向往就会变成求生欲,求生欲能让人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陆青阳能做到北衙统领,果然不是个草包,至少,这一步是一张绝妙的好牌。
“你是说真的?”黑衣人问道。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受谁指派。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人为难你。”陆青阳道。
“我……”黑衣人说了一个字,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非常温柔,非常愉悦的微笑。
这笑容只有在生活极度幸福的时候才能看到,陆青阳不禁愣了一下,难道这人竟然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回归自由身的生活了吗?
然而这时,犀沉叹了口气道:“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陆青阳一愣。
“人已经死了。”犀沉道。
陆青阳怔住了,再看眼前的黑衣人,他还保持着那温柔的微笑,但是表情已经完全僵硬了。
转眼之间,他的脸色竟似也已开始发青。
两边押解他的羽林军不约而同的退开半步,那黑衣人“咚”的一声倒了下去,声如金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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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阳一句话也不说了,不仅是他,整个正堂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夜雨只觉得手心冰凉,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衣襟。
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死掉,从毒发到他倒下,甚至没有说完一句话的时间。
这是何其可怕的毒药!
过了许久,犀沉才长出了一口气,道:“红粉佳人,一笑夺魂。魔教的一笑夺魂散,果真名不虚传。”
陆青阳失声道:“你是说这人是魔教中人?”
“难道你没有想到吗?”犀沉平静反问。
陆青阳哑然半晌,失笑道:“想到了,没错,我是想到了魔教,只是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证实,就已被你看出来了。”
“这也无妨。”犀沉道,“掌门人派我前来时,我就已猜到此时和魔教有关,只是,陆统领,现在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来者是魔教中人,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像之前那样,指的就是皇宫外埋伏的十一人,躲过羽林军夜闯御花园,还有偷偷放在暖玉宫里的香包。
陆青阳的脸色稍稍有点尴尬,但他并未说破,犀沉也未说破。
聪明人往往懂得点到为止,在关键的时刻,让故事进入下一个章节。
所幸,陆青阳也是这样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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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一点不明白。”陆青阳道,“此人既然已有死志,何必还要在我威逼利诱时做出动心的样子,这完全没有必要。”
“只因不是他自己想死,是魔教中人想让他死。”犀沉道。
“他的齿颚之间,粘有一只小蜡丸,蜡丸中是一笑夺魂散,他说话时,口舌生津,津液融化蜡丸,一笑夺魂自然发作。”
“好狠。”陆青阳道,“死士只道这蜡丸是让他们自绝时用,殊不知只要他们有异心,一笑夺魂,自然会夺了他们的命。”
“若没有如此的心计,魔教也不可能在西域盘踞近百年了。”犀沉道。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个人会死?”陆青阳道。
“我只知道魔教的教主,行事极其周密,斩草除根,不留丝毫余地。”犀沉道。
“但是你没有阻止我把他带过来。”陆青阳道。
“因为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犀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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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阳的眼里已经发出了光。
这个黑衣人是为了某件事才夜闯皇宫的,然而,事败身死,他行事的工具必定还在身上。
找到这些工具,是否就意味着知道了魔教的目的?
黑衣人的衣物极其简单,也几乎没有任何随身之物。
搜遍全身,也只找到了一套火刀、火石而已。
“火刀火石的意思很明显。”陆青阳道,“这人想烧掉暖玉宫。”
“烧掉暖玉宫,慧妃娘娘一案就再也无处清察。”犀沉皱眉道,“难道说,暖玉宫内还有我们忽略掉的证据?”
“我这就派人去搜查暖玉宫。”陆青阳道。
“稍等。”夜雨忽然开口了,“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别的说法。”
刚才夜雨一直没有说话,但那不代表他没有在思考。
“暖玉宫我们已经翻了个底朝天,除非是在地里,否则不可能有我们忽视的证据。”夜雨道,“所以,烧掉暖玉宫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此人大概还有其他的目的。”
“比如说?”陆青阳眯起眼睛。
“带口信。”夜雨道,“口信这种东西,可以说是死无对证,一句话说完,就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不可能的。”陆青阳笑了笑,心想果然还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小毛孩子,“魔教中人行事谨慎,若真是要传递口信,必定是极为信任之人,这个人还不够格。”
“我明白了。”犀沉忽然道,“确实是口信,只不过,不是你们说的那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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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他走到黑衣人的尸身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二指闪电般探入黑衣人的口中,夹出一枚小小的蜡丸。
“这种蜡丸内,往往含有毒药,一旦被俘虏,就可咬破蜡丸自尽。”犀沉道。
“可是这黑衣人明明已经被毒死了。”夜雨道,“怎么会还有一枚蜡丸?”
“金蝉脱壳。”犀沉说道,“蜡丸之内,还包着一枚用来传信的蜡丸,我要是发现的再晚一点,这枚蜡丸也要一起融化掉了。”
蜡丸壳已经变得很软,犀沉轻松的捏碎它,从里面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丝绢。
夜雨和陆青阳赶忙凑过来,于是,他们一同看到了丝绢上面已经开始有点模糊的字迹。
这块指甲盖大小的丝绢上面,写了四个字:
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