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杏果款子的回收,要比去年慢许多,在木琴等人三番五次地催促下,直到秋收接近了尾声,堪堪才把剩余的款项归拢回来。
从回收的情况看,卖杏时的喜悦,并没有为村人因产量增加而多收入多少,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仅运货的车费就占了三千多块,拉运途中遭遇车祸又损失了大半车杏果,滞留县城和市里时,又遭到部分人的砍价压量,并在周转途中损毁了不少果子,再加上人员费用和劳动报酬等等,都要均摊到各家各户的账面上,如此算下来,从各家采摘的单个斤两看,似乎没有增加,反而有所下降,好在各家采摘的杏果总量比去年大大提高,总的收入硬是比去年略有增加,特别是那些刚加入集中管理的人家,头一次听说自家能有这么多的钱,惊喜与自得溢于言表,他们纷纷摩拳擦掌,静候着去大队办公室,领回属于自己的血汗钱,甚至,有的人家都瞄好了藏掖票子的隐秘地方。
村人在盼望着大队尽快把杏款发下来的那段漫长焦心的日子里,大队却一直没有动静,随着这焦渴悬望心急火燎的日期一步步向后推迟,竟有风声冒出来,说今年的杏款已经白归大队集体所有了,各家各户都要猫叼尿泡空欢喜一场,一分钱也拿不回家,这种言传,在一些人中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有人想出种种办法接近或巴结村干部,想从中打探出虚实,多数村干部们又似乎并不知情,此言传便愈发显得隐秘莫测,搞得一些人差点儿要神经兮兮了。
关于这部分杏款,木琴私下里的确有种打算,就是暂时不发放给村户,仍旧以上次集资的方式,留存起来,好用于今冬修路工程。
木琴所以有这样的打算,也是被逼无奈地选择,试想,大路仅仅修了一半,剩余路段必须赶在今冬明春全部修整完毕,若再继续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村人折腾不起不说,好容易统一起来的思想也会随了时日变迁而动摇,到那时,恐怕这个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良好局面,就要面临夭折的危险,若真到了这步田地,她木琴就会成为杏花村的罪人,成为历史的罪人,硬着头皮干下去的唯一保障措施,就是要有足够的资金支持,目前,村集体早已一贫如洗,连一点儿的积蓄都没有,想保证工程的正常运转,无异于水中捞月纸上谈兵,把村人的杏款暂时扣住不发,跟村人签下借用合同,定好应付的利息,日后一并偿还,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却又有着极大的冒险性,她不担心日后还不上村人的借款,而是担心村人能否接受这样的决定。
近些天来,木琴又一次陷入到茶不思饭懒咽觉难眠的困境里不能自拔,她先是把振富和茂林俩人叫到大队办公室,与他们商量快要动手的工程筹备事宜,
茂林轻快地说道,就按原先的套路和分工,各自准备手头上的事,到时动手就是了,还有啥可商量的。
振富道,这些个都算是小事体,用不着商议的,关键是工程的款项至今没有着落,你总不能只靠两只手去开山劈石吧!
振富的话既狠又准,一言切中问题的要害,把茂林堵得脸红脖子粗的,茂林心下立时生了气,他说道,不是叫你掌管后勤供应的么,这些事,得由你来想法子呀,别人又不分管这些,怎能插得上嘴。
振富见茂林气急败坏地朝自己开了火,当然不会让他,振富回道,今儿咱来,不就是商量怎样筹措款项么,咋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我又不会生钱下票子,再者说,这修路是全村的大事,不是我自家一个人的私事,有了难处,就要共同承担解决,要不,还要咱这村班子干啥儿。
茂林回击道,村班子也是有分工的嘛,自己份内的事体不先捋扯清了,一遇到难题就让众人上阵帮忙,那还分个什么工,干脆一锅糊涂地吞进肚里算哩,谁也不得清净安闲。
见俩人就要红脸,木琴忙插嘴,把俩人岔开,她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叫俩人琢磨琢磨,能行得通不。
振富没有急于表态,他闷闷地吸着旱烟袋,脑袋瓜子如加大了油门的电机,极速地旋转起来,他顾不上再与茂林斗嘴,而是在紧张思考着由此可能引发出的种种反响和后果,特别是身为决策者之一的自身,会不会因此招来怎样地麻缠。
茂林借着火气,想也没想地道,这个法子可不行,村人是不会答应的,你想哦,各家各户眼巴巴盼望的,就是这点儿杏钱,一年到头吃喝拉撒的,指靠的也是这点儿钱,村里要是给截下了,不等于掐村人的脖子要村人的命根子嘛,这法子行不通,村人肯定不会答应。
要是茂林不这么张牙舞爪口狠牙硬地数说,振富还没打算开口讲话,因为他还没有从纷乱混杂的思路里捋清头绪来,但听到茂林这么自以为是地讲说,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再次堵茂林道,咋就行不通哦,上年那么大的困难,咱不也是签了合同集了资么,要我看,不是村人想不通,恐怕是有些干部们净打自己的小算盘呐。
这句话已经明确地指向了茂林,也确实戳到了他的心痛处,就如同遮掩在衣裤里的羞处,被人猛地扯下了裤腰,把自己毫无遮拦地赤条条晾晒在众目睽睽的场面里一样,茂林脸色“嗖”地泛起了红晕,又迅速向着紫青的色泽骤变着,他本就易冲动的脾性,连同十几年前俩人因生产队年终结算嫁祸于人而暂时搁置起来的旧仇余火,尽被振富彻底激发出来,茂林紫青色脸面上的肌肉一耸一耸的,眼珠子也大大地睁圆了。
他厉声道,大叔,你是在跟我过不去呢?这行不通的原因,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咋就是我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呢?恐怕打小算盘的人不是我,是你哩,自己负责的事体,自己拉下的臭屎一滩儿,非要叫别人跟着忙活擦腚,自己的脑瓜脚爪都哪儿去了,还不是既想吃肉为好人,又想叫别人磨刀杀驴充凶手么,你那点儿心眼伎俩,以为别人猜不透,却瞒不过我的眼呢?
振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自俩人搭班子共事以来,所有磨擦磕碰积攒起来的火气也顿时爆发了,俩人早已撇开了木琴提说的事情,统统围绕着不着边际的大事小情展开了激烈地对攻战,甚至,连人身攻击也都端上了台面,俩人如同街头巷尾的莽汉泼妇,彻底撕下了平日里拿捏伪装起来的假面具,露出真实的狰狞面目,他俩互不相让地攻击着对方,嘲弄着对方,撕扯着对方最敏感的神经区域,木琴几次想劝说,俩人不给她一丁点儿插话机会,他俩依旧不依不饶地撕啃着对方的心肝血肉,毫无情面可留,到了后来,俩人越吵越茬儿,吹胡子瞪眼拍桌子夯茶碗起来,甚至还撸胳膊挽袖子地就要动手了。
俩人竟会积存下这么大的火气,火气又爆发得如此突然剧烈,这是木琴事前万万没有料到的,吃惊之余,她不得不弄出更大的声响来,镇住如狮虎舍命争斗一般的俩人,木琴抓住俩人稍稍停歇的片刻,赶忙道,今儿商议的事就到此为止,等召开干部会议时再做决断,说罢,便匆匆地结束了这场充满浓烈火药味儿的会谈。
事后,木琴几次单独找俩人谈话,一为消解俩人的怒气,沟通俩人的感情二为自己的想法寻找更好的解决途径,但是,木琴彻底失败了。
茂林已经横下心肠破釜沉舟,彻底地与振富分道扬镳死心决裂了,他还把对振富的仇恨,一股脑儿地摊到了公事上,不管振富曾经做过或打谱要做合理不合理的大小事体,茂林均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彻底反对,全盘否定,这让木琴大感失望,并对他产生了一种厌弃反感的心理情绪,她感到,茂林正在走向远离村班子背离公众利益的方向,且越走越远,连她都无法挽回。
振富对茂林不计后果的做法不屑一顾,甚至,他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窃喜心理,他对木琴讲,你甭管他,他就是这么个人物,整日楞头充数,又小肚鸡肠的,先前,不管他怎样磨缠别扭,我都让着他,愈发弄得他登鼻子上脸地没了人样儿,这回,我倒要看看他有啥能耐,能阻得住咱修路致富这件大事,这集资的事,你也不用焦心,我先去找村人摸底解说,非要把这事摆平了,把大路修起来,看他还能咋样张狂破坏呀。
振富真的绞尽了脑汁儿,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计谋,凭着大半辈子积攒下的人情世故经验和老道圆滑的手段,他先是主动沟通大小村干部们的思想,又发动李氏家族巨大的影响带动力,把全村人忽悠得晕头转向,终于赢得了大部分人的理解和支持。
于是,村干部们组织召开了一次村人大会,在会上,杏花村人破天荒地采取了一次完全民主绝对自觉自愿的投票表决方式,通过了木琴提出的再次集资的主张,把今年全村人眼巴巴期盼了大半年的杏款,按人头比例,截留了下来,为即将到来的二期修路工程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资金保障。
木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她清醒地看出,由此暴露出来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杏花村已经陷入了一种日益加剧的勾心斗角四分五裂状态,人心渐渐涣散,小我意思帮派体系慢慢开始成型,并逐步膨胀起来,
对此,木琴忧心忡忡地来到酸杏家,跟他分析这种四处蔓延令人骚动不安的村人心绪,酸杏也是焦虑万分,但也无能为力,他讲道,事已至此,你也甭寻思三顾虑四咧,硬着头皮,带着村人致富是硬理儿,该有的麻缠事,你越怕它,它就越来,躲是躲不掉的,遇事就解决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咱心眼儿摆公平哩,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人讲说啥儿去,早晚会有公理替咱撑腰讲话呀。
木琴依旧不能从这种焦虑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调节着山村里业已漫起的云雾烟障,静待着随之而来的风起雨落。
二期修路工程的开工日期,比上年冬天提前了一些日子,因为启动资金已经到位,木琴就赶在立冬那天,带着村人动了手。
开始几天,不少村人因了杏款被村里截留一事,心不顺气不畅,就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不愿意上工,窝在家里听风声,看风向,有些人还相互串通定誓约,坚决不上工地,茂林更是窝了一肚子火气,他也是呆在家里磨蹭着,就是不露面,他的举动,自然被一些村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越发有了不去上工的理由,而且,这种举动,已经影响到了工地上干活的村人,渐渐地便出现了消极怠工的不良现象,与上年工地上热火朝天的场面比较起来,今年的工地便显得沉闷冷落了许多,木琴等人就撒急,几次去叫茂林来上工,茂林借口头疼腚疼卵子疼,推三阻四的,就是赖在家里不出门。
酸杏当然知道工地上发生了什么?凤儿每天定时向他反馈着各种信息,包括村人的思想动向和木琴的焦苦,让他帮着参谋一些事体,酸杏立即意识到了,如若任其发展下去,恐怕当初担心的事情,真的就要发生了,那就是,工地散伙,撇下半拉子工程,把挑头儿鼓动的木琴凤儿等人彻底推上一条任人指责咒骂的绝境上去,酸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叫这样不敢想像的危险事情发生的,他不顾自己力衰体残,挺身而出,酸杏拄着福生送给他的拐杖,找上了茂林的家门,随之,又一瘸一拐地进出在一些村人院落间,他还在村人惊讶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出现在了离村几公里外的工地上,继续干着原先爆破组技术指导和顾问的差事。
他的举动,再一次重重敲击在了村人本就脆弱又重情份的那根心弦上,茂林再也蹲不住了,他灰溜溜地来到工地上,继续行使手中的职权,其他人更是没了借口和理由,便一股脑儿地拥上来,立时,工地上又恢复了上年的那种热闹场面。
随着工程的不断进展,村人凑起的那点儿启动资金堪堪告罄,木琴再次面临着无米下锅的艰难困境,她如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求告,却没有找到一丝儿解决资金枯竭问题的办法来,到了最后,雷管炸药已经全部用光,村人只得动用钢钎铁锤,与坚硬的岩石进行着毫无希望地对拼,多数村人的虎口被震出口子,冒出血汁子来,砸伤手指脚丫子的事情,也经常发生,更为关键的是,村人付出了超负荷的强体力劳动,却收效甚微,路面始终滞留在原来的模样上,不见一点儿进展,一部分人开始悲观失望起来,觉得这样拼死拼活地蛮干,完全是傻子行为,要想靠这种原始的办法打通这条大路,除非日头从西天冒出来,就如同瘟疫一般,村人的悲观情绪迅速在工地上蔓延开来,骂天咒地怨言牢骚之声随处可闻,
看到村人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木琴只得被迫叫工地先停下来,让村人暂时休整一下体力,等资金有了着落,再行施工。
热闹了一个多月的工地上,顿时沉寂下来,张牙舞爪的路面上,陈横着木棒石头,除了间或飞来窜去的山雀,便了无生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心急如焚的木琴带着振富等人,急如星火一般地踏上了寻找资金的路程。
他们数次踏进镇的高门槛,找沈,找杨贤德镇长,找镇财政所,所有能够与修路工程刮边儿的部门和领导全找了个遍,却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镇领导们都是众口一词,坚决支持杏花村的修路工程,就是一分钱也没有,镇领导们所以一改去年慷慨大方的做派,一是镇财政的确紧张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沈和杨贤德见天儿为脱产干部们的工资伤脑费神二是在去年杏花村人的启发和带动下,在沈和杨贤德跳骂死逼下,今年各村的冬季农田水利工程上马快,规模大,形势一片大好,多次受到杜的表扬,因而,杏花村的修路工程,已不再是镇里的重点扶持项目。
拿振富的话讲,镇里的人哦,全他妈是过河拆桥的货色,用得着咱哩,叫他下跪都行,一旦用不着咧,转眼就不认帐,先前说过的话,还不如放个屁,放个屁,还有点儿臭味儿呐,他们讲过的话,连臭味儿都没一丁点儿。
木琴劝说道,大叔,你也不用焦心上火,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吔,镇上不管咱了,咱就找县里去,豁出脸皮不要了,咱再去求求杜,看能不能给咱想想办法。
于是,木琴和振富去了县城,直奔县,杜不在家,外出开会去了,俩人商议定了,见不着杜就不回村,他俩在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去堵杜的门口,杜还是没有回来,俩人就磨缠着县府办公室里的秘书,叫他给杜挂电话。
电话打了无数遍,终于接通了,杜在电话里催木琴快点儿讲,说自己正在开会,不敢耽搁太多时间,木琴简要地把当前工地上的困难讲说了一遍,叫他给想想办法。
杜叹口气,说我的口袋是银行就好喽,想拿多少就尽你拿去,可惜不是呀,刚讲到这里,电话那头的杜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立即大声地说道,别急,别急,还是有办法的,最近,农业银行正要搞经济开发贷款呐,你们杏花村有没有胆量,去贷出一部分款子来。
据杜在电话那头简要地讲,县农行正在搞经济开发贷款,主要用于开发荒山、荒滩和水利资源,鉴于杏花村等米下锅的紧迫形势,他可以跟银行打打招呼,让他们破例以修整荒山荒滩的名义,给杏花村贷出一部分款子来,以解燃眉之急。
木琴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她回道,好哦,只要能弄到资金,把路修起来就行。
杜说,他先跟银行联系好,叫木琴下午就到农业银行去面谈。
木琴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电话,她与振富商量起贷款的问题,问他咋样看,敢不敢贷款搞工程。
振富思考了良久,狠下心肠道,反正已经把咱逼到这份儿上哩,贷款有风险,弄个半拉子工程撂在那儿更危险,还不知要出多少事呢?光是村人,咱就交代不了,贷哩,先把工程弄完了再讲。
木琴也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俩人一拍即合,决定走贷款修路的路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木琴和振富犹如走马灯一般,跑银行,跑贷款,有了杜的招呼,事情办得很是顺利,仅仅三天不到的时间,三万块钱就攥在了振富脏兮兮汗腻腻的手掌心里,看着崭新硬挺的三捆票子,木琴和振富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指靠着自己一双手,如鸡爪刨食一般地攒血汗钱,再去发家致富,这种做法是何等地笨拙愚蠢,什么叫借鸡生蛋,看来这就是了。
傍晚回到家里,振富把贷来的三捆票子翻来覆去地倒腾着,边看边寻思,原先,一有个赚钱的想法,像开个门头杂货店什么的,他连杂货店的位置和进货的渠道都考虑得精熟,就是被这启动资金的事吓退了,原来,这寻钱的路子早叫国家给铺设好了,就看你敢不敢去走,有没有胆量承担还贷的风险。
正琢磨着,洋行回来吃晚饭,他见振富盯看着三捆票子发愣,便追问这钱的来龙去脉,振富一五一十地把贷款过程讲说了一遍,说得洋行眼里冒出贼亮贼亮的光来。
在振富跟前,洋行很难得地露出满脸笑容,他又缠着爹把贷款手续中的诸多细节,如个人能不能贷款、怎样贷、需要啥手续、利息如何、怎样申请等等,一一问了个遍,有些是振富能够答上来的,有些也是一问三不知,洋行就叫振富抽空儿到镇子里去打听,越详细了越好。
振富看出洋行有了啥打算,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他巴不迭地想为洋行做点儿事,藉此缓解俩人长久以来水火不相容的父子亲情关系,便一口答应下来,他又狠狠地忍住,没敢往深里追问洋行的想法。
晚饭的时辰,洋行破天荒地没有吃完饭抬腿就走人,他跟振富坐在了饭桌前,陪振富喝了几杯酒,还难得地说了一些亲热体贴的话,像注意身子骨、揽好帐目什么的,恣得振富咧着嘴丫子一个劲儿地乐,喜得豁牙子偷偷地跑到院子里擦抹眼泪。
这个夜晚,是振富多年来最为舒心的一晚。
自己因为赌气,终于与茂林撕破了脸皮,并把自己推上了不能转身的独木桥上,万般无奈中,才帮扶着木琴撑起了工程的重任,这种鲁莽欠考虑的过激做法,曾懊悔得他一连几宿都睡不着觉,现今儿,终于弄来了资金,自己吹大气扯牛皮的举动,总算没有被村人看了笑话,砸了自家台面,更为重要的是,这千辛万苦贷来的钱,竟然出人意料地拉近了爷俩感情,松弛了俩人多年来心里结下的死疙瘩,这是振富天边儿里想不到的。
陪振富喝过酒吃过饭后,洋行一溜烟儿地窜进西院里,和衣躺在床上愣怔发呆,他的脑袋里一直像轴承一般转悠着电话拨号盘和货车轮子,并幻想着自己床头上已经安了一部红色耀眼的电话,自己正翘着二郎腿,在打电话联系事呐,打完了电话,又怎样风风火火地奔出院子,抬腿爬上货车驾驶室,戴上白线手套,发动起车子,再按两声喇叭,便呼呼隆隆地开出村子,驶上了出山那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正这么瞎琢磨着,人民悄没声息地进了屋子,带着一脸的愁苦相儿,人民也是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眼盯着屋梁愣怔发呆,这几天,他是被等儿的事愁得昏天黑地的,昼里无神夜里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