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添添走的不快,因为客观环境限制了他,但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漂浮了起来,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的**,在自由地朝着某一个方向。
“东南风来,西北浪来……”
细细的、微微的、但这只是因为距离的遥远而造成的的、实际上还是粗犷而有力的声音,是许多人的嘈杂合唱,欢呼,喜悦,在风中,飘过来,荡过去,送到他耳中,伴着一些不属于音乐的伴奏,围猎的呼喝声,收获作物的劳作声,不曾停歇,不曾暂住地响着。
“出南海呀,过山岗啊……”
那声音响着,又是与赫哲语不同的另一种语言了,风里带了苍苍的意味,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像因为不得不做而强迫自己高兴而坚强。
“红白净子啊,豹子眼哎,白汗禢呀,大布衫啊……”
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
各种衬词,各种语气词,以一种幽幽然、苍苍然的调子,猛然高起,猛然消失,时远时近,上达天际。
“鹦嘴靰鞡啊,脚上拴哎,翻山越岭哎,把家还啊……”
他的步子越来越急,就像有什么已经等待了他很多年,而此时已经无法再坚持,因此急于召唤他。
“风吹号,雷打鼓,松树伴着桦树舞……”
这声音变得稍微欢快,相较于前一首,总是不再那么艰苦的了吧,有弓箭的声音,踢踏的声音,咆哮的声音,冲撞的声音,嘶吼的声音,在歌声的间隙中时隐时现着。
“男人带着弓和箭,打猎进深山,打猎不怕苦……”
风愈发猛烈起来,每一下都好像要将他从山上吹下去,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最近的一棵树,然而那树发出“咔嚓”一声响,突然拦腰齐齐截断,他一时间收束不及,连人带树一通滚下去,山坡上的其他树木,虽然死透了,也不该这样脆弱,偏偏就是如此的,被他和下去的那棵树一带,全都发出碎裂的声响,一块一块散落了,又变成齑粉,被凶猛的山风一吹,消散在空中。
叶添添因为穿得厚,还不怎么觉得疼,只是被转的晕头转向,他因为记得要牢牢护住脑袋和免得脖子撞断,也幸亏这边是个缓坡,所以没受什么伤,终于在一个小坡前面撞上一块石头,幸而那棵树挡在他前面替他撞了一下,没摔断他的脖子,不过也够他难受的了,他胃里翻江倒海,额头磕青了一块,手上撞破几块油皮,脸也擦伤了,晕晕乎乎地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天空中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巨大的黑色双翼在暗色的天空中有一种即为明晰的威势。
是海东青。
他在电视上见过这种鸟类,知道这是一种猛禽,如果他现在还完完整整,一定会赞叹这自然的精灵是多么美丽而强大,但现在不是进行动物世界的好时候他头疼的厉害,不能再像看刚才那只东北虎一样去想办法观察它了。
德尔苏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想要拉他,被叶添添连连摆手阻止了:“别别,我好像有点脑震荡,让我躺一会儿。”
德尔苏于是没有强行拉他起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在他旁边坐下来,捡起一块撞碎的树干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等到叶添添好不容易从恶心头痛的那股劲中缓过来,诚心祈祷自己此行的生命危险就结束在刚才的摔倒时,看到的就是德尔苏愁眉紧锁,手里一小块树干翻来覆去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带着冰碴子的空气,也懒得坐起来,就那么维持着躺着的姿势,用手捅了捅德尔苏的腰:“这棵树是怎么了?因为死了才这么脆的吗?”
他虽然不是什么森林里的经验丰富的老猎手,至少常识还是有的。
德尔苏拿着那一小块木头碎片,说:“山神,山神走了。”
叶添添第一个反应就是武罗,心想她走的可真不是时候,最好赶紧回来,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想岔了:“这里的山神?”
德尔苏点着头,声音很沉重:“神走了,不会再来了。”
叶添添还是带着现代社会知识分子的习惯,先想到反驳,你不是神?我不是神?武罗不是神?
然后才想到,不是这样的。
德尔苏没有再用语言进行解释,而是丢掉手里的小木块,站起来四下打量着。
这地方他应该是常来,对这里每一处都有些什么都十分清楚,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他问叶添添:“你的,现在可以站起来了吗?”
与上次在古尔瓦不同,上次虽然晕豹晕的那么厉害,因为周围丰富的林木灵气,他还是迅速调整好了状态,然而这次因为树木的特殊情况,他完全不能从中获得任何借力,因此恢复的也相当缓慢,但因为他实在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所以尽管很不舒服,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朝着德尔苏在的地方走过去。
那些歌声还在响,就在他耳边,然而不知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歌声也不像先前那样有力和欢快了,而是变得乱糟糟的,叫人听了烦躁。
叶添添的头还晕的厉害,因此不能直起腰来挺直脊背,他想扶着点什么,但先前树木倒折破碎的场景还牢牢印在他心上,使得他不敢轻易将重量压在上面,只能小心翼翼地搭一点边,借一点力,走起来还是很困难。
德尔苏站在一棵树旁边,正弯下腰去,细心拂去上面的积雪,叶添添觉得眼睛有点花,看人看树都是重影,德尔苏一个人有两个人那么宽,积雪本来只是一堆,现在连成了一片,罩得整个空中都是白茫茫,看不见后面隐藏着什么。
德尔苏站起来,转过身面向他,从他后面展示出来的地方看,那里的树皮被削下去一大块,地上放着一点已经过了很久的贡品,叶添添眯着眼睛,努力摆脱重影的影响,终于看清树干上那里是什么,与此同时,脑袋像挨了一闷棍一样剧烈地痛起来。
他看到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