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雪对于父亲的想法就是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难道不是死了更好?
还是说法律认为让他一直在监狱里孤独终老才算配得上对他的惩罚?
有时候,她痛恨规章制度,虽然它们带来秩序,但也在很多的时候让本应立即到来的裁决会大幅度推迟,甚至干脆就不来了。
为了尽可能地公平,所以审判需要时间她还不至于分不清这个,只是她想,如果在需要的时候能跨越这些障碍,自己就不会对那些令自己感到绝望的事情无能为力包括那些给父亲提供毒品的人。
从与老牛交谈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在想为何这些人还在逍遥法外?为何总是有人先受伤,其次才是致人受伤的人被抓获,然后还要等到很久之后,加害者才会受到惩罚?
这是一个因果关系,她无法逆转这一过程,而她想要的只是在有人受伤的时候加害者也能立即受到制裁。
即使这个想法太过理想以至于显得十分梦幻。
除了母亲之外,她不知道父亲还祸害了多少人如果将这些人受到的伤害加起来,却因为他曾经做出的贡献就下达这样的判决老实说,她很失望。
父亲不过是数次参与了国家级的工程建设,并在其中担任重要的职位,以至于他在圈内算是有些名气。
然而她的情绪和法律的判决并不冲突。不过就她的立场而言,她不会对父亲有任何的同情本来是有一点的,但看到父亲如此态度,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良了。
同情就是变相的软弱,实在没有必要。
否则,因此而离去的母亲又该怎样安抚呢?
不过,有一点父亲说得没错,即使他悔过、能减刑,也不知道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就算能出狱,他的才华也已过时,头脑也跟不上了甚至能否重新适应社会都是个问题换言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秦霜雪终于冷静了下来。
这的确是一种惩罚,甚至是一种折磨,比起直接把人弄死,这样的方法更能让人感觉到痛苦。
她不会因为罪人受到惩罚就产生kuign,对她这样的受害者来说,让伤害自己的人立即永久性地消失,只不过更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而已即使失去的东西不能再拿回来,她也承认复仇所带来的kuign。
甚至,她认为如果父亲一开始就判死刑,那么后来母亲也就不会自杀了。
虽说是亲身父母,但她显然站在母亲这一边。
所以饶了一圈,这仍是父亲的错。
想到这里,秦霜雪怒从中来,却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神有些涣散,瞳孔黯淡无光,睫毛不断地抖动,甚至身体也在发抖,连话筒都拿不稳了。
不过很快父亲就恢复了。看上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冷静下来,又重新坐下刚才她竟本能地想冲上去扶住父亲。
为什么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发颤的手指,自己这是在关心他?
这和刚才激进的情绪完全矛盾了。
她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握紧了拳头,抬起头来,道:
“戒断反应?”
“嗯嗯。”父亲抽搐了一下,勉强露出笑容。
虽然,笑容有些扭曲,甚至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看着有些瘆人。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对父亲做过激的行为,因为她潜意识里根本没把父亲当成无期徒刑的罪犯。
在她的心中,父亲仍旧是那个父亲。即使她再怎么恨,等真正见到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只是,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结束了,都结束了,秦霜雪本来准备了一些需要交代的话,但已经都无所谓了。她不想再去刺激父亲,给他今后的生活留下遗憾,或者说是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伤疤。
她说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软,但父亲就是让人恨不起来,明明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也许她想,这就是母亲愿意站在他这边的原因。
何况他们的确与秦霜雪存在血缘关系,只不过这一点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用担心,我能坚持下来。就算不行,他们也一定会帮助我的。起码现在比刚进来的时候要好得多了。”
父亲的话打破了现场的沉默,他在努力向女儿展示自己好的一面。
哪怕这反而会让她生气,但他也要这样做,因为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和女儿见面了。
他挽留不住秦霜雪,也没有这样的必要,就像他无论说什么理由,女儿都会难以接受一样。
在做好孤独一生的准备之前,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趁女儿还在,多看她两眼,免得将来忘记了。
哪怕这些事情终将迷失在回忆中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连一张女儿的照片都没有。
原本是有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哪里去了,想了想是在变卖家产的时候,原本他不想因为那些东西而勾起回忆,现在才发现自己竟因此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是么,这样挺好嗯。”
秦霜雪捋了捋头发,机械般地回应道。
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既不能增进感情,也不能让双方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
“不过,如果你能出狱的话,你敢保证自己不复吸么?”她又问。
这是一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即使她的父亲保证了,也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抱歉,雪儿。我已经出不去了。所以,能换个问题么?如果你有想知道的,我会回答你的。”
父亲的声音很轻,也显得很无力,仅仅是因为他被戒断反应影响。
这不是他故意这样如此语气丝毫没有说服力,不符合他的风格。
“你是认真的?”秦霜雪凑近了一点。
她看到父亲点了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吸毒?”她加重了声音。
秦霜雪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父亲说了什么,是真是假,也不管这些话是借口还是理由,甚至是谎言只要他说了,她都选择相信。
她只不过是需要一个答案而已,为的,是让母亲的死有一个答案。
父亲的回答,就是这个家庭悲剧的开端,这也是她想要知道的。有了这个回答,她就能在将来和于东海相处的日子中尽量避免类似的错误。
某种角度上讲,她是为了自己。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肯定是不会主动去碰这些东西的有一次应酬,我无意间沾上了这些东西。”
“谁干的?”
“不瞒你说,是我的同事,不过他们已经被抓了。”
说罢,父亲望向了天花板,似乎那里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值得他目不转睛地去盯着。
她也跟着看上去,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几只飞蛾围着那一抹光明打转。
她想起老牛跟她说父亲首次进入强戒所时,他们抓到了一伙人,和这一次让父亲入狱的不是同一批,那应该就是父亲当时的同事了。
这些家伙用某些方法让父亲染上了毒瘾比如混将毒品洒在他的酒杯里,或者等他喝醉了之后用更加直接、甚至强迫、逼迫等手段让他接触毒品。
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来不及了,之后父亲连同他们一起被捉拿归案。
因为是贩毒和吸毒的区别,所以那一次父亲很快就出狱了。
他的名声败坏并不单单是自己的问题,也是那些同事的责任。
在一个重要的职场环境,同时有好几个人被抓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情,除去外界猜测,嫌疑人之间也会互相猜疑,并且,职场上总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
这种情况下消息不泄露才怪。
不过这并非完全准确。按照老牛的说法,父亲上一次出去之后,社会上并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母亲知道。
可惜,这只是老牛他们的推测。天知道那之后父亲和母亲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他妈的是不负责任的瞎猜。
秦霜雪有些不快,她不喜欢这样自己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这种真假难辨的东西。
“不错,他们是被抓了。”秦霜雪道。
这些是老牛没有跟她说起的事,她也压根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至于他的同事是哪儿来的毒品,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
只要有人愿意提供线索,警察很快就能找到源头这些都是父亲的事,她关心的问题在母亲这边,也就是第二次给父亲提供毒品的人。
父亲点了点头,似乎无话可说了。
“但你不觉得问题在你么?”
“什么?”
“为什么你当时不报警?”
如果父亲主动报警至少还说明他是无心沾染这些的。
“谁跟你说的,就是我举报的他们。”
“那为什么”
“孩子,毒品这个东西,一旦沾染,真的很让人难忘”
说着,父亲就咽了咽口水。
“就像就像有无数的蚂蚁在你的五脏六腑里不停地爬来爬去,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真的,我难以形容,好像有无数的恶魔在我的身后驱使我去寻找毒品,yung、渴望、焦急的情绪混在一起,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阻止这种生理反应,感觉就是没有毒品,下一秒就会死一样。”
秦霜雪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表情从平静到扭曲,他呼吸急促,身躯抽搐,仿佛一个疯子。
秦霜雪不寒而栗,这就是被毒品戒断反应所折磨的人么?
而戒毒所的宗旨,就是要把他们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所以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即使他们真的能戒毒成功,这种父亲所描述的感觉却已经深深印在了他们心里,在之后的岁月中隔三差五地就会出现,来引诱他们走向堕落。
名为毒瘾的恶魔无法根除,在经过强制戒毒之后,它也只是被暂时封印在了吸毒者的心中就像父亲此时的情况一样。
一旦吸毒者意志不坚定,就会立即被恶魔勾走魂魄。
“你没事吧!”父亲身后警察走向前来,他显然是感觉父亲的状态不太对。
只见父亲神情痛苦,却向后伸手阻止了警察,他大口呼吸,几个回合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却已是一脸虚汗。
汗水覆盖在他苍白的脸上,反射着顶上的灯光,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病态了。
见父亲恢复,警察才又站了回去。
秦霜雪看着父亲挣扎的样子,虽说感到说不出的恐惧,但也同样莫名地心疼。
“没,没事正常情况。”父亲气喘吁吁地说道。
然而在她看来,这一点都不正常,但她也只能点头。
她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刚才的对话到哪了,而父亲也基本恢复了正常。
“所以,你出去之后就又开始吸毒?”她问。
本来她想问父亲是否没事,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其妙地变了。
有些话还是开不了口。
父亲点了点头,然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那么,为什么要贩毒?”
忍不住问了警察问过的问题她只是想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单纯戒不掉毒瘾的话反而还好说。
“不瞒你说,我看到这个东西利润很高。”
父亲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理由有些可笑,于是叹着气扶住了额头,由于带着手铐,他只好两只手都放在头上,像是在掩面哭泣。
“不对,凭你的头脑怎么会赔本,甚至连房子都卖了?你不觉得这很可笑?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还不满足?你和我妈这么多年的工资加起来得有上百万了吧真的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抱怨道。
哪怕做好了准备,甚至已经猜到了他会说类似的话,但真的听到这些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该说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是他在为了不存在的理想而无视了身边事物的存在呢?
妻子、女儿、家庭、事业这些都有了,他究竟还差什么?
对她而言,曾经的父亲能够每天陪陪她就是最好的礼物和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