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吃的差不多,狗皮和尚将剩下的酒全部喝光,大叫一声:“痛快。”
又和我讲了一些他在山西的事情,说的那叫一个神乎其神。
我脑袋晕乎乎的,也分不清楚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即兴发挥的,全当是相声听
我们俩糊里糊涂的就定了下来,三天以后,我吃过晚饭在茶摊路口和他见面。
我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揉着疼的快要炸开的脑袋,我艰难地爬起来吃午饭,忽然想起来和狗皮和尚的约定。
当时是酒壮怂人胆,再加上狗皮和尚很有煽动性的挑唆,我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现在一琢磨,真是悔之晚矣
老话讲: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不是没有道理的。
照镜子看看我自己,就这单薄的小身板,怎么看也不像是吃横路饭的角色,满身的书生气,别说恐吓别人,就连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一些,都觉得不习惯。
我看着镜子里这张熟悉的脸,摇头叹息,这回可是上了贼船,想回头都不成了。
狗皮和尚这种人,最看重的就是江湖道义。
江湖人讲究的是:可饮刀头血,义字大过天。
我要是答应了过后又反悔,那可是犯了江湖人的大忌,就连七叔公的面子也救不了我。
那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就在手里留了两天,再原封不动的还给他?绝对不行!
但是和他一起去?我这两下子根本就不够瞧的,自保都成问题,带着我还不如带着一条狗实用。
叹息了良久,我看着镜子这张悲催的脸,咬了咬牙,勉强做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把心一横。
死就死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孔子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狐狸,套不着这个,套不着流氓。
人无外财不富,万一真像狗皮和尚说的那样,不用杀人就能捞一笔,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扛着开山砍刀,追着我要大烟钱了,我还可以做个正经买卖,再娶个媳妇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反正我是走投无路了,虽然有点冒险,但总归是一个办法。
想通了这些,我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就像狗皮和尚说的,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搏一搏。也许这就是老天安排的转机呢。
我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发现这张脸居然很陌生,似乎从来没见过。
这张陌生的脸十分苍白,漆黑的眼眸正在冷冷的盯着我,就好像是,在看一具即将入殓的尸体,吓得我赶紧向后退了几步。
我深呼吸了几次,又对着自己说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让情绪变得悲壮一些,大有一番替天行道,舍生取义的情怀,这才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来到仓库,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排排摆放着瓦罐的架子,向里面更深处走去。
这些个瓦罐子,很有年头了,每个罐子的瓦口都压着黄纸红文,这些到底是什么符,我已经看不清了,符纸和罐子的边缘用蜡封的死死的,瓦罐上面已经积起来厚厚的灰尘。
这些大大小小的瓦罐,自打我记事起,就在这里。
小的时候,有一回我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结果,还没等我拧开盖子,就被我老爹发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老人家生气,直接打的我大小便失禁,一个多月都下不了床。
后来我也问过几次,但是每次提起这件事儿,老爹不是东南西北地瞎扯,就是大发雷霆。
再后来,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好奇心也渐渐的少了,对于这些瓦罐也没有多大兴趣了。
我只记得有一次,我老爹醉酒之后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说这些罐子里的东西了不得,打开了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一个弄不好,几辈子都逃不掉。
当时我就不信:“这也太扯了,下次您再想揍我,麻烦找个人类能想得出的借口”
我老爹就骂我:“狗屁也不懂,这里面的东西,根本不是我这种小屁孩可以想象的,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我说:“既然这些东西这么危险,那就把它们找个荒山野岭埋了吧,放在家里提心吊胆的,多腻歪。”
我老爹看着我,突然就哭了,像一个孩子一样,很无助很虚弱地哭了。
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他掉眼泪。
我爹抽抽噎噎地说都是报应,因果循环,这是杨家人的命,阎王爷点名的人,谁也跑不了。
后来,我也没有再和我老爹提起过这些东西,渐渐的也就淡忘了,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对旧瓦罐开始有一种恐惧感。
以至于,现在我看到这一排排的瓦罐,心里面还是有些打鼓。
我紧紧地靠着墙壁,尽量离这些东西远一些,走路也放慢了步伐,生怕一个不留神,再碰到它们,就好像这些罐子都长了牙,会咬人一样。
我来到仓库的最里头,从架子上拉出一个木头箱子,箱子里面全都是一些旧玩意,大部分我都叫不上来名字。
有大大小小的药瓶,五颜六色的小彩旗,还有一些生锈的箭头,发霉的水鞋,变形的小刀小剑,和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器具,说不上来是做什么用的。
只是在我小的时候,见过我老爹背着这只箱子出过几次门。
我翻出一个破旧的黑色布包,蹑手蹑脚地回到院子里,将布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一阵金属撞击青石板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倒出来的东西并不大,一捆绑得很整齐的绳子,全部打开,有将近十米长。
绳子表面经过特殊处理,非常的光滑,韧性很好,重量只是平常绳子的一半,拿在手里十分轻盈。
绳子的一端拴着一个小巧的铁环,铁环嵌在机簧盘子中央。
盘子边缘上,挂着六只刃片,刃片有稍许弧度,向盘子中心微微弯曲。
看形状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莲花,六只刃片就像是薄如蝉翼的莲花瓣。
可是在我眼中,这个东西,更像是一只张开了一半的怪手。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只怪手是六根手指,而且每根指头都是细长的,寒气森森。
这套家伙就是揪子。
是当年我们家老祖宗,一手发明的。
老祖宗从军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攻城兵,揪子的设计思路,就是从爬城爪上借鉴来的。
不同的是,爬城爪所有的钩子是向外翻卷,而且只有四个方向,揪子的六只刃片是向里面弯曲,弯卷的弧度没有爬城爪那么大。
最开始的时候,老祖宗发明这套家伙,主要是为了在河里捉鱼,在山里捕几只野兔和野猪。
六只刃片全部打开到极限,开口和一个成年人的头颅差不多大,用起来非常顺手。
在机簧盘子上,很是巧妙的套着困死牛。
有的地方也叫做将军锁,是一种连环扣。
一些大型的凶猛野兽,被揪子套住脑袋,越挣扎困死牛勒的就越紧,要是揪子的主人不松扣子,到最后,六只刃片全部闭合在一起,野狼的脑袋都能被揪下来。
解开困死牛其实很有技巧,十几米之外轻轻地抖一抖手腕,翻一个绳花,困死牛就松开了。
可这也是看功夫的,外行人根本打不开,还可能适得其反。
老话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指的就是这困死牛的花活。
后来经过几代人的改进,这种为打猎而生的设备,渐渐的变成了一种杀人的暗器。
平时将绳索缠在腰间,或者是斜缠在肩头,关键时刻甩出去,出奇制胜,一招就能彻底扭转战局,简直就是一道保命符。
这里,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那就是揪子老七。
七叔公已经将这套家传的手艺,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手中的这只揪子,六只刃片都是钝的,而且尖头也不锋利,一看就是小孩子拿着玩儿的,不会伤到人。
七叔公的揪子和我的不一样,他的简直就是吹毛断发。
他在每一只刃片上,还打磨出了细小的倒刺,就像螳螂的爪子一样。
这还不够,每一根倒刺上,都有细密的小孔,里面灌了或是让人麻醉或是晕厥,或是立即毙命的药粉。
自他之下,所有的揪子,在最前端的两只刃片尖头上,都会绑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线,线的中间系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镂空铃铛。
揪子扔出去,哗啷啷的脆响,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毛骨悚然。
杀人的时候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出手的,是揪子老七。
这一串铃铛声,就是催命符。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见得,七叔公为人的手狠心黑,行事冷酷和霸道。
简直是杀人不眨眼。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这些年里,他行走江湖的时候,是何等的嚣张与毒辣。
我心不在焉地缠着绳子,小时候和七叔公学习揪子的场景,就像一张张黑白照片,在我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如同是昨天一样。
耳边朦朦胧胧的又响起他那冷酷决绝的声音。
扔揪子,记住三个字。
稳!
准!
狠!
手要稳,眼要准,心要狠!
然后就是他那招牌一样的冷笑,和不屑一顾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