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含元殿,一条长长的地毯从殿门延伸,指向了殿中正中位置的高台,高台之上,一张髹金,漆云龙纹的龙椅,龙椅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金黄色龙袍,头戴帝冕,红光满面,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如今大唐的皇帝唐玄宗李隆基。
地毯分开的两侧,各站着两列朝臣。朝臣中不时有人出列,施礼后,向皇帝汇报着,说到中途,还瞥眼看一看手中的笏板。
龙椅上的唐玄宗,岿然不动的模样,众人看不出喜怒。只是在有必要开口的时候,才显露出一些表情来。
李无解此刻正被一个小黄门领着,来到了含元殿前。抬首一看,一座辉煌的大殿立在眼前,以蓝天为背景,高高耸立,端是巍峨。
殿前,三条龙尾道随着台阶的抬升,一阶阶地指向了含元殿。
“李校尉,这边请!”前头引路的小黄门回身叮嘱了一句,引着李无解从最左侧的龙尾道拾阶而上,最后来到了含元殿西侧的栖凤阁。
“李公公说,您先在这里稍等片刻,等宣您的时候再进去面圣!”一旁的小黄门朝着李无解说了一句。
“哦,好,麻烦苏公公了!”李无解施礼感谢。
“不麻烦!”小黄门微微一笑,摇摇头,“瞧时间,等大臣们汇报完还要好一会儿时间,您先坐下来休息一阵!”说着的同时,抬起斜倚在臂弯的拂尘,在一旁的一张椅子上挥动了几下,“李校尉,请坐!”
“好,多谢苏公公,苏公公同坐!”李无解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了一下。
“不了,您坐着就可以了!”
“我一个人坐着却叫公公站着,这多不好意思啊!”李无解坐下后又站了起来。
“多谢李校尉美意!只是这当值的时候,如果我坐了,叫其他大人瞧见了,却是不知道还生出什么事来,所以,李校尉坐着就行了!”
“哦,如此啊!”李无解无奈一笑,便不再计较坐不坐的问题。而是与眼前这位苏公公聊了起来。
这位苏公公,和李无解年岁差不多大,只是看脸庞,比李无解娇嫩了些,没有李无解那般英武。这一路走来,本就和李无解多说了几句,此番闲聊起来,二人的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
……
含元殿内,所有的大臣终于汇报结束了,李隆基正了正身体,扫视了一番大臣们,才开口道:“中书令何在?”
朝臣右列前首位置,一个六十岁年纪的老者出列,此人正是当朝中书令、右相李林甫。只见李林甫来到中间地毯上,躬身施礼:“臣在!”
“李爱卿,此前叫你草拟的诏书可曾拟好?”
“禀陛下,已拟好,并交由门下侍中审查!”
“门下侍中何在?”
又见从朝臣左列前首走出一人,五十岁年纪,却是中书省侍中陈希烈。陈希烈来到了李林甫稍后一些的位置,躬身施礼:“禀陛下,中书令所拟诏书经臣等审查,无异议,可诏行!”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布帛来,一瞧,却是圣旨。
侍在龙椅旁不远处的小黄门见了,赶紧下来,接过了陈希烈双手举在顶上的圣旨,高举过头,弯着腰,噔噔噔地快步踩着台阶,举着圣旨来到了龙椅前。
“由你宣读吧!”唐玄宗吩咐一句。
“是!”小黄门退了几步,退到旁后位置,这才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门下: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入宫以来,克勤克俭、劳苦功高、德高望重,承恩日久,然性温和,事谨慎,实乃朝臣之楷模也……”
圣旨一开始宣读,下列的朝臣们,事先听闻过消息的,倒是纹丝不动,而那些此前还不知道这回事的,则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暗想看来高力士又要升官了。
众人心思不同,直到宣读旨意的小黄门高声念道:“今加封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为骠骑大将军。天宝七载四月二日。”
旨意宣读完了,众人才收起了心思,瞧着高力士。
高力士本来伴在唐玄宗的不远处,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平时不用专门听吩咐了。没想到此次的旨意是专门给自己而立,忍不住感激得浑身激动,赶紧跑下,来到朝臣中间那条地毯上,朝着唐玄宗躬身道:“臣,高力士,谢陛下隆恩!”
……
李无解正坐在栖凤阁安静地等待着。时间过去得有些久了,该聊的话也都聊完了,李无解和苏公公便都沉默起来。只是,咕噜噜一声叫声,打破了现场的宁静。
“不好意思,早上没吃,这会儿居然有点饿了!”李无解看着苏公公瞧着自己,解释了一句。
“哦,看来是李校尉第一次上朝,没什么经验,以后啊,要是上朝了,李校尉可以早上吃些垫垫肚子,然后再在怀里揣几块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好的,多谢苏公公提醒!”
苏公公摇摇头,正要说话,就听见店门口传来了小黄门的喊声:“宣李无解觐见!”
“快,到你了!”苏公公赶紧叫起了李无解。
李无解一起来,就要往前走去,却被苏公公叫住了。李无解正要疑问,却见苏公公帮着李无解将衣袍的后襟往下拉了拉。
李无解抱拳表示感谢,来不及说话,就赶紧朝含元殿正门口走去。
到了含元殿殿门口,往里一瞧,却是三间纵深处的地方,高台之上,端坐着当今的皇帝唐玄宗李隆基,正威严地注视着殿门口。左右两侧,各列两列朝臣,虽然都背对着自己,但李无解却有一种众目所指、如芒在背的感觉,不由得,李无解紧张起来。
跨过一道门槛,踩着地上的毯子,李无解脚下发飘,下意识地就往前走去,走到快要与最前面的朝臣并齐了,李无解犹自不觉,直到耳旁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止步!”
李无解这才醒悟过来,发觉差点都走到最前面朝臣之前了。李无解隐隐觉得不对,又赶紧往后撤了三步,这才赶紧跪下,叩首:“李无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高高在上,对李无解的一举一动瞧得真切。看着李无解懵懂向前的模样,心道必是小黄门忘了给李无解提醒了。再瞧见李无解突然止步又往后撤,再跪倒叩头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心道:“倒是好久不曾见如此场景了!”
殿前的御史大夫邬元昌见李无解诸多与礼不合的诡异举动,就要上前呵责几句。就听见李隆基威严的声音响起:“平身吧!”
“谢陛下!”李无解起身,只是不知道该垂着的双手又该放到何处,偷偷往左右一瞧,却是人人都拿了一份笏板,双手持握定在肚脐眼的位置,于是赶紧也双手虚握笏板状态,定在了肚脐眼处,但却照猫画虎,不伦不类。引得朝臣一阵窃窃私语。
“好啦!大家也不用笑,你们一些人第一次见朕的时候,不也是像今日的李无解一般!”唐玄宗也微笑着,喝住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是啊!想当日第一次到朝上,臣真的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呢!”一旁的李林甫见了,也插了一句话。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微笑起来。顷刻间,整个朝堂的气氛轻松了起来。
“李无解,朕听闻此次西征途中,你一路先行,倒是立下了许多功劳来!甚至有人说,如果没有你,此次朕的大军西征并不一定能大捷而归啊!”
“无解惶恐!”李无解听到李隆基如此说起,吓得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此次西征,无解作为陛下的臣子,的确使了一些力,取得了一点功劳,但却并不是最主要的。
“哦,是吗?”
“是的陛下!此次西征能够大捷,却是高仙芝大人运筹帷幄、调度有方,再加上将士们的众志成城、浴血拼搏。”说着,稍微抬起头来,“当然,还有陛下您的威名远播,令敌人闻之丧胆,所以,才取得了本次西征的大捷!”
李隆基听着李无解嘴里的词儿不觉莞尔,而一旁的高力士瞧了,也暗暗点头。
“即使没有言传的那么夸张,想必你也是做出了贡献的。朕既然论功行赏,自然不嫩少了你的一份。而且朕还听说,你曾无意中激发了全军的气势,不知道有没有这等事情?”龙椅上的李隆基说着,面色一正。
“这个……这个……”李无解不知道如何回答,偷偷看了看龙椅上的李隆基,见李隆基一脸正色,正瞧着,突然瞥见李隆基旁一个面上无须的老者朝自己打眼色,点了点头。
“有吧!”李无解承认道。
“哦,能否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吗?”李隆基的身体不禁朝前倾了倾。
“陛下,当时也只是偶然为之,臣本来只是觉得行军之时太过单调了些,所以无聊地就哼了几句歌调,不曾想歌调感染了坐下的马儿,接着,又感染了其他人和他们的坐骑,使得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按着一种节奏前行,就使得全军出现了一种整齐的气势!”
“哦!这样啊!”李隆基点点头,“自古行军,令行禁止,统一步调,倒是经常用金鼓之声,用歌调也不是没有,不知道你所谓的歌调是怎样的,能否展示一番?”
“是,陛下!”李无解见此,依旧跪在地上,不过却抬起头,闭着眼,哼起了《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调子来:“当当当,当当当,……”
李隆基和朝臣们都静静地听着,初始并不觉得有和稀奇,只是满耳都是那个有节奏的“当”音的时候,甚至闭上眼的时候,那种“当”因落在心头,让人有一种昂首挺胸、阔步向前的欲望的时候,终于,李隆基和朝臣们体悟到这种节奏的不凡之处来。
李无解哼完了,睁开眼一瞧,却见李隆基此时正闭着眼在细细感受,在向左右一瞧,几个朝臣也是如此。
终于,李隆基睁开了眼,不过却是半眯着,似还在回味一样,低声道,“的确,很有意思的一种调儿,闻之即令人鼓舞。难怪,难怪!”却是隐约感觉到了或许边令诚和夫蒙灵察所奏之言并不虚假,也许这李无解真的能激发军魂。
突然,龙椅上的李隆基睁大了眼睛,一对星目精光四射,“李无解听令!”
李无解本就跪在地上,听到李隆基这么一说,顺势往下一趴,俯首在地,“臣,听令!”
“既然你懂得这等歌调,朕就特封你为亲勋翊卫羽林郎将,领羽林卫一支,以你今日所示之法练兵,锻其军魂,可能做到?”
“呃?”李无解惊呆了,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李隆基,不知道何以因为一个歌调儿,这位皇帝陛下就让自己领兵。
“怎么,难道嫌朕封你的官儿品阶太低?还是你无法做到?”李隆基问了一声。
“啊,不是!”李无解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唐玄宗此刻所封已经是五品上阶的官儿了,而且那官名儿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会儿还在反应到底是个什么官儿,却是听李隆基问起,于是赶紧回道,“臣只是怕有负陛下之托!”
“负不负的先不说,你只管说能不能做到?”李隆基严肃了面孔。
李无解瞧见皇帝陛下这般表情,再瞧了瞧一旁站立着的面白无须之人,只见那人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臣,能做到!李无解牙一咬,点头。
只是这么一说,朝臣中的一人却陡然松懈了下来,这人,正是原来的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此刻已调入京中。
其实李无解不知道,今日李无解之所以被李隆基如此看重,却是夫蒙灵察当日因为气不过高仙芝越级报捷之事,有心给高仙芝添添堵,所以在李隆基跟前渲染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而李隆基此刻虽然日渐昏庸,但却终究是曾叱咤风云的帝王,听闻了李无解毫无背景的出身,突然就起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