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工兵库房内,陈默、穆子旭、李进东还在吃火锅、喝烧酒。
这间库房的窗户是完全封闭的,而且被储物柜挡住。屋里面的灯光一点儿也透不出去。在这里喝酒,安全。
李进东倒酒时,发现穆子旭的杯子还有一点点酒没喝干,就催他:“喝干了,喝干了!”
“切,滴滴计较。”穆子旭从命,并把酒杯倒过来,杯底一滴酒也没掉下来。
一瓶酒不知不觉进了肚子,三人的状态都还不错。穆子旭和李进东算是超水平发挥。陈默又要打开一瓶酒。
“别开了,喝不下去了。”李进东一只手捂在酒瓶上,他有些犯难,“我的酒量有限。
“没事,再喝一点吧,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呢?”陈默拨开李进东的手,打开了瓶盖,给三个人倒上。
“我毕业分配来西域,纯属偶然。”李进东很久没有回味过自己的过去了,是该向老同学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
“当时,学员队的队长问我毕业去向,我说不知道哪个部队好,分到哪儿算哪儿吧。结果,就被分到西域了。分配完毕,我就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傻。”李进东说。
“你没有再去找队长说说?”穆子旭问。
“找有什么用,已经确定了,就没办法改。况且,如果让我选,我还真不知应该去哪儿。”李进东说,“那时听说,你们二位要去西域,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为什么?”穆子旭停下手中的筷子。
“像你们这样的人都敢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呢?”李进东笑着说。
“像我们俩?我们俩怎么了?”穆子旭问
“你们俩那样单薄的身体,竟然敢去西域。我比你们要强壮得多,有啥可怕的?”
李进东举起左臂,想要亮一亮自己的肱二头肌。可惜冬天的衣服太厚,看不出来肌肉,倒是他左手戴的黑色护腕露了出来。
“你真的没怕过?”穆子旭说,“我看不像。”
“怕呀,从北京刚到迪山,我就害怕了。差点坐火车逃回家去。”李进东说。
“当时发生了什么?吓着你了?”陈默问。
“我到迪山后,住在库拉办事处,跟我住一个房间的恰巧是咱们团保障队的古令刚队长,他正在联系给团里买锅炉。听他说,库拉地区很穷,部队的条件很艰苦,治安也不太好,晚上不敢出门。”
“这古队长安的什么心啊?吓唬你这个菜鸟呢。”穆子旭说。
“我听了心里发荒,怕去了就回不来。于是,给老父亲打电话,说我不想去部队了。父亲说,那不行,现在回家就成了逃兵。父亲还说,我爷爷曾经是抗日游击队队员,面对日本人的枪口和刺刀,从来没有含糊过,让我不要给先人丢脸。”李进东说。
“我天,你是英雄之后呐!”穆子旭说,“毕业分配时你提一下自己的身世,或许就不会来西域了。”
“别打岔。”李进东说,“我一听父亲这话,心就凉了。你们不在乎我,我还在乎什么,去就去,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爱咋咋地。”
“有种!”穆子旭举起了杯子与李进东的杯子碰了一下。
“后来,父亲又说,其实不用那么怕,库拉到底是什么样子,去看一看才知道。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来库拉一看,还不错。特别是刚进库拉市,路边就是小西湖公园,那么大的水面。戈壁荒漠里竟然冒出来一个绿洲。”
李进东一口气把当年的事都吐了出来。
“子旭,说说你当时的想法,为什么大老远从东北跑到西北?”陈默举起杯子要和穆子旭碰。
“咱们那一届四十名东北籍学员,毕业分配不可能全都回东北,我在北方生活习惯了,不愿去南方。”穆子旭说。
“所以,你就来边疆啊?”陈默说,“北方地儿大了,为什么偏偏来西域?”
“队长说,让我去甘肃。我想,甘肃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环境不比西域好,还享受不到边疆的待遇。与其那样,不如索性去西域。”穆子旭说完,又豪爽了一把,杯子见底。
“进东,你这次回家去,没有在老家找个对象?”穆子旭问。
“在老家不好找,两地分居的日子不好过。每年就那么一个月假期,还没有培养出感情,又该归队。那种生活我接受不了。”
“哈哈,你受不了什么啊?”陈默笑了。
“如果让老婆随军过来,过几年我们转业还得回去。算了,我放弃以前的打算,从明年开始行动,就在驻地找一个,怎么过不是一辈子?何必与自己为难呢。”李进东说。
“两年多了,我们还都是孤家寡人,什么时候三个可以变成六个。”穆子旭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你那位于静小妹怎么样了?”陈默问穆子旭。
“子旭,你已经有了?”李进东笑问:“在哪里?干什么的?我都没有见过,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
“我自己也没有见过几面呢,别说你们。”穆子旭道,“现在就是保持联系。小姑娘很热心,我却越来越没有信心。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距离太远。”
“到底在哪呀?”李进东急问。
“那是子旭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兰州的女孩,正在北京上大学呢。”陈默道。
“我最近反复考虑,于静为什么这么热心,可能因为是独生女从小娇惯,没有多少社会经验,脑子里充满浪漫色彩。她不知道和平时期的军人活得多么窝囊。”穆子旭叹息道。
“既然这样,你以后的联系就把握好分寸,不要陷得太深,最后不可自拔。”陈默再次提醒,“还有,这边的那个阿咪娜,啊……”
“哇,子旭,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李进东问。
“没有,一个正式的都没有。”穆子旭也笑了。
“来来,再喝一杯,这一杯喝了休息吧,明天还要给领导拜年去。”李进东端起酒杯说。
“拜什么年,要给领导送压岁钱吧。”陈默对这样的做法不屑一顾。
“该去还得去,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李进东说,“澄清一下,是给领导的孩子发压岁钱,不是给领导送。”
“我是不会去的,这些领导也真好意思收。”穆子旭露出一脸坏笑,“不过,你们都去领导家,领导也记不清谁来过,谁给孩子发了多少钱。”
“谁去过他家,领导可能记不住,谁没有去,领导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李进东说,“不就是一百块钱,过年了,孩子也图个热闹。”
“钱不是问题,只是放弃了尊严,助长了腐败。我们整天看不惯的事情,真正到了自己头上,却还免不了庸俗。”陈默说。
“你们都是清高之人,我是庸俗之人,可这还不是为了生存吗?”李进东辩解。
“恐怕不仅仅为了生存吧,不送就没法生活了?说白了,就是为了升官。”陈默说。
“升官,有拿一百块钱去升官的吗?这官也太容易升了吧。”李进东说。
“给亲戚朋友的孩子发压岁钱是正常的,给领导的孩子发压岁钱也是正常。”穆子旭说,“没必要说得那么严肃。”
“行了,我们别争了,喝酒,喝完这杯睡觉。”陈默说。
三人又各饮一杯,散去。
陈默从工兵库房出来,看到外面竟然下雪了,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西域南部地区,下雪是件很希罕的事。
陈默独自站在雪地里,任凭雪花落在身上。他伸手接住几粒,那雪粒很快就融化了,手心里只留下一滴水。
不知老家会不会下雪?家里的亲人都好吧?过年了,真想和他们在一起。
已经有四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了。今年,又是一个人在外。
陈默走在雪地里,脚下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他经过露天电影院时,看到放映员小周宿舍还亮着灯。里面有人影晃动。他也没多想什么,便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一个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打开,一个女人抱着小孩跑了出来。
“宝贝,别哭。”
陈默认识,那是艾斯卡尔的妻子。在她的身后,黎凤、褚红也都跟了出来。
“怎么回事?”陈默问。
“快,快,快去卫生队。”黄闰喊道。
“孩子怎么了?”陈默问。
“我们都忙着糊灯笼,小孩子在一边玩,不小心被火炉烫了。”黄闰说。
黎凤、褚红跟着艾斯卡尔的妻子向卫生队跑去。
“这是?大年三十,你们在这儿糊什么灯笼?”陈默不解。
“一句话说不清。”黄闰说。
“艾斯卡尔呢?”陈默问。
“在值班室,值班呢。”黄闰答。
“你们赶快去照看孩子吧,我去值班室换艾斯卡尔。”
陈默踏着薄薄的雪向值班室走去。
这个除夕,就这样过去了。
当人们聚在一起,看着春晚,吃着饺子,他们可能不会想到,在遥远的边关,还有一群人在坚守。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默默地替你站岗放哨……
下一章:如此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