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里面,我先走了。”
一名比丘,把我领到了禅堂,玩起长袖,目光低移,转过身段,脚步匆匆,俯首而去。
这是寺院的规定,即便我是我妈的儿子。也不能单独入内,需要由比丘亲自带领,才可进入寺院。可能我是小男人的原因吧,权当一种猜测了。
这是一座古典的四合院禅堂。朱红色的柱子,青灰色的瓦。院子虽小,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我看着比丘匆忙离开的脚步,回头看着禅房里面,我妈的背影。呆呆的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我终究没有勇气提起我的父亲。我怕一开腔,打碎这里的宁静。但心中的疙瘩,终究难受,若是不解开,我恐怕疾病难愈。
“妈,我来了,”我仰起头,鼓足了勇气,“我今天要去河西,找梁伯看病。今天来看看你。姜叔说了,一旦我疾病有所好转,要把我送到鲁通再次接受教育。他的那些富商权贵客户,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学校........”
说到这里,我停住了。因为,母亲没有回应我丝毫半个词。像这种情况,不知上演了无数次。似乎是一种轮回,无休止的进行下去。
我依旧能听到她快速拨动手中的念珠,口中不断的诵读着枯涩难懂而我已听了无数遍的经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
我终究还是不理解,面前的生母,为何这么绝情。为了所谓的解脱,而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一屁股原地坐下,仰起头,看着院外在枝繁叶茂间闪动的光线,低首不语。像这种情况,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
我妈反复诵读着经文,依旧没有理我。我知道,这一次,她定然是下了决心,决定永远呆在这空门之中。
我突然心跳加快,想鼓起勇气,说出那件事情。我皱起眉头,看着屋子内我妈的背影:“我在幽冥城看到了我爸!”
我话音刚落,她即刻停住了诵经。我知道,她果然很关心。她终于舍得回头瞟了我一眼,依旧低头默诵。
“他被两个鬼差,赤身裸体的绑了起来,用鞭子抽打,痛不欲生,”我继续说道,“那鬼差说,他打死了余大福,才遭到这样的报应。”
啪拉一声,我听到她手中的念珠,瞬间断裂,散落一地。珠子在地上跳动,三三两两滚了出来。
那一刹那,我不知道她是心灵震颤了,还是无意之间被我道破了真相。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起来去捡散落一地的念珠,而是终于冒出一句话:“少海,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听她终于开腔,猛起了身子,扬起嘴角:“妈妈,你终于肯说话了。这些日子,你知道我和少荣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知道!”她冷冷回复,依旧头也不回,说到这里,她犹豫几秒,“你定然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以后,无论做牛做马,也好生对待余大福的后人。我知道,我自己不是合格的母亲。你们哥俩肯定认为,我抛弃了你们,独自一人离开,到这寺院修静,是丧尽天良的事情。终究有一天,待你们哥俩长大,便会知道我心中的苦水。少荣还小,但是比较调皮。希望你做哥哥的要肩负起责任,好生教导。他今日没有来,我很清楚,他很恨我。你回去吧,姜叔是个好人。要好生听他的话。他膝下无子,已经把你们两个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来养。我也就放心了。”
“你这是要撵我走吗?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你怎么这么绝情?”我两眼泪汪汪,哭着鼻子,看着她正襟危坐的背影。
那一刻,我感觉,面前的母亲,似乎已经离我甚远。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多看我两眼。我更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她到底是真的看破了红尘而遁入空门,还是另有原因。
“不要难过。我知道你很伤心。伤心完了,就是成长的开始。”
“不要和我说那些没用的。”我大声吼道,暴跳如雷。
那一刻,我真想一把火烧了寺院。
我的声音,终究惊动了寺院的玄乙师太。她突然走出禅房,带着两名比丘,一前两后,脚步匆匆,眉头紧锁,走了过来。
“我要烧了这座寺庙,我要烧了它......”
我终究不能压制心中的怒火,我的小宇宙瞬间爆发开来。我在那狭小的禅堂院子里,四处找东西,就像一条疯狗。
我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柴火,一把火杀了这家禁锢了我对母爱奢望的寺院。
“抓住他!”玄乙师太终究发火了。在我记忆里,她总是慈眉善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番怒气冲天。真是我的话,激怒了她。
她话音一落,两名女比丘已经把我擒住,正要把我叉出去的时候,玄乙突然道:“慢着!”
她走到我的跟前,弯下腰,一只手不断拨动着念珠,另一只手一把抬起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卫汛,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大医,就跑到我这禅堂撒野。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不要仗着仙宗山的那些老头,来欺负我。还想一把火烧了我的道场。念在你当年救过我,今日在我这道场撒野的事情,我就不上报了。否则......”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猛扬起头,挺直了身子,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禅房中的我妈,松开眉心,语气突然缓和,继续道:“终究一日,你能领悟你妈的苦衷。回去吧,好生看病。不要乱来了。这不像当年你的作风啊!你说你一代大医,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她这么一说,我左右两侧的两名比丘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比丘,突然皱起眉头,看着玄乙。
“师父,你老人家是不是气糊涂了?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乱起八糟的东西?什么卫汛、一代大医、仙宗山?”比丘说到这里,看着我,“他就是余家堡的余少海,就是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啊!”
玄乙眉头一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两名子弟,并没有说话。那眼神,就像一把刀,流露着锋芒。
两名女比丘定睛一看,面前的师父瞬间凶神恶煞,顿时吓破了胆子。疑问最多的比丘尼,松开我肩膀,忙俯首弯腰道:“师父息怒,师父息怒!”
玄乙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好了!佛法,岂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就能领悟的。时间不早了,送余少海出去。河西的梁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人。这余家堡,距离河西还有几十公里的路,还是要费些时间的。”
玄乙说完,拂袖一挥,转身走进了我妈妈的禅房,咯吱一声,关上了门。
而我,终究被比丘尼叉出了寺院。
“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你妈静修了!走吧!”
两名比丘尼,把我扔在寺院大门外,甩动两下衣袖,转身关闭了寺院的大门。
我擦去眼角的泪痕,看了看太阳,眯着眼睛,回头瞟了一眼寺庙,转身看着面前浮动的云海,独自一人,回忆着玄乙的话。
她是话中又话。显然,这老尼果然不简单。竟然可以看出我的2000世身。但思来想去,佛教之中,拥有如此神通的人不多。而她说我救过她,就让我一头雾水了。
就在我转身即刻离开陀螺山时,突然之间,一个黑影,若隐若现,速递如闪电,无声无息,钻进了寺院紧闭的门缝里。
我突然心跳加快,额头一阵虚汗。我凑到门缝窥探,却不见有任何异样。
啪!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来,一阵毛骨悚然。我皱起眉头,慢慢转身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猫。只见它扭动两下耳朵,尾巴直立在上空,回头看了我一眼,黄色瞳孔骤然放大,猛一转身,纵身一跃,跳上了寺院的围墙,快速跑着进了寺院。我擦去额头的冷汗,咽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