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傻子也太可怜了。死了爹,妈又出家了。造孽呀!啧啧啧.....”
“唉,我听村里的人说啊,他们家是因为家背后古墓被挖,老梨树被砍,断了山筋,动了地气耶。命苦啊!”
我从陀螺山脚经过,农田里正挑着大粪的两位老婆娘,见到我,斜瞟着我两眼,在低声议论。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又不知何因上山出了家。我家的事情,成了整个余家堡村的新闻热点。就像某些小说,一不小心,天天上了封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都在讨论着我们的事情。农村就是这样,总要找点乐趣。而我们就成了他们谈论的笑话。
听到那难听的话,我怎么能忍受,热血沸腾,火烧眼睛。换做是你,怎能忍受?本该安慰,却遭来冷嘲热讽。只要是人,就会上前暴揍一顿。但我年纪尚小,就是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不积口德,烂了嘴巴,满嘴是屎的老婆娘。心中一万个操.你.妈。我火冒三丈,走了过去,两手插在腰间,大声道:“死婆娘,说什么呢?”
“哟呵,豆腐家的傻子,也会发火?”其中一位老婆娘放下肩上的粪桶,手中拿着扁担,一脸不屑,歪着脑袋,盯着我,目光如刀,话中带箭,撅起已有竖褶的嘴,“你还想打老娘不成。”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扫把星,遭惹不起,”另外一位死婆娘,一把抓起扁担,撅起嘴,“余家堡怎么会出现这种人啊,可怜又可恨。”
“日.你仙人板.板。”我握紧拳头,就想冲上前,跳起来就像给她们两皮坨,虽怒发冲冠,我终究止住,“走着瞧!”
“龟孙子!”手持扁担的老婆娘,皱起眉头,看我要离开,转身俯首去挑扁担。
嘣!
两桶大粪,突然打翻在地,浇灌她满身黄屎。
我扬天大笑,看着蓝天:“苍天有眼!”
..........
陀螺山凌风寺,距离余家堡村有十里的山路。这山,因形状似陀螺而得名。山上有一座古老的寺庙,名凌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山太高,山上常刮大风的原因。
至于寺庙的历史,连寺庙中的主持都已经记不清了。寺庙分男殿和女殿。两殿之间,由一条林荫小道隔开。我独自一人,走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寺庙。
“终于到了!”我仰起头,看着面前熟悉的环境,擦去额头的汗水,喘着粗气,“凌风寺!”
今天,姜叔要带我去河西村,找中医梁伯看病。我本想让少荣一起同行,到这凌风寺,一大早先探望母亲一趟,便下山同姜叔一道前往河西。
但自从我妈成了这寺庙之中的俗家弟子之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这种丢下我们兄弟俩而不顾的行为,让我和少荣有些难以接受,甚至痛彻心扉。
我曾问姜叔叔,我妈出家的原因。他推测,可能是死了丈夫,打击太大,而难以接受,所以遁入空门。但打死我也不信。有的人,是因为放下所有执着而遁入空门;有的人,却是入了空门而放下了执着。
他思来想去,也分析不出个道道。每次我上山探望,问我妈原因。她都是泪流满面,低头诵经。她就是只字不提。
突然有一天,姜叔违背门规,私自打了一卦,窃取天机,看着卦象,皱起眉头,瞪大眼睛,摇晃头,说了一句,冤孽啊,就不得而知。
我和少荣追问。他始终不说出原因。只是,低头唉声叹气,抽着老旱烟,说以后我们会知道的,就不了了之。
后来,我思来想去,回忆在幽冥城找魂洗髓时,遇到父亲在冥界,被鬼差殴打的事情,我突然明白,其实我妈早就知道,我爸打死余大福的事情。
而今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想上山,亲自询问我妈。毕竟,我不想冤枉一个已经逝去的至亲。更不想亏待了余大福的后人。我内心知道,如果我爸罪孽深重确凿,这债,只能我用几辈子来偿还。甚至,如果事情确凿,余大福的后人要是把我卖了做鸭子也可以。因为,那时,在鲁通,我就曾经听香紫苏提及童鸭的事情。当时,听香紫苏和我提起,她们学校有几个学生,私下去鲁通黑市做鸭子的事情。我曾好奇的问她,童鸭有北京烤鸭好吃吗?为了那件事情,她骂了我一句傻子后,转身匆匆离去。
而今天,少荣听我说,先来看我妈,他直接扭头就走。走的时候,他丢下一句话说,这种妈妈,不认也罢。不知何时,少荣变得铁石心肠。他宁愿去余家堡村的黑诊所,调.戏比自己大八岁的余晓敏,也不愿和我一道,来这清幽之地,探望一下我苦命的母亲。直觉告诉我,我妈一定有难言之隐,苦水往自己身体里装。
当!当!当!
寺庙的老笨钟,突然响起。把我从混乱纠结的情绪之中,拉了出来。钟声在山野之间回荡,惊起一群飞鸟。飞鸟划破长空,朝着伤感离去。我仰起头,看着这座老得不知年岁的寺院,瞬间黯然伤心。它就像一名饱经风霜的老头,屹立在这穷山头,守护着山脚的余家堡村。
我蹲在寺院外,听着齐刷刷的诵经声,虽不知经文的含义,因是梵文诵读,但感觉灵魂一阵空灵。我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蹲在地上,看着阳光在树林之间移动,投射光斑,埋葬我身后的脚印。我手里拿着石头,在地上涂鸦,不断往寺院之中回头,思索着进去如何提及那伤心欲绝的往事。
就在此刻,一群比丘,穿着宽松长跑,双手合十,目光宁静淡然,排着长队,脚步匆匆,走了出来。
“哎,你怎么又来了,余少海?”其中一名高个子女比丘从队伍之中走了出来,站在我跟前,“三天前,你不才来过吗?”
我扬起头,起了身,眯着眼睛,阳光从她耳畔划过,释放一身的辉光:“济慈姐姐,她在里面吗?”
面前的济慈,已经剃度,并且行了比丘戒。几天前,我来这寺院看我妈,她才来寺院不久。当时,她还是一位貌美如花,婀娜多姿的少女。当前,已经剃度出家,行了比丘戒。刹那之间的转身,让我感觉这个世界真是扑朔迷离。
今天留了个光头,要不是她主动叫我,我差点认不出来。至于济慈本名叫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听说,她来自河西村。从小死了父母,被同村的人贩子,拐卖到了沿海城市,做了坐.台.女。后来,不知为何,到这寺庙出了家。
而我们之间,无所不谈,成了挚友。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和我说她的经历,也许,我是一个傻子吧!我不会把别人的秘密,轻易告诉他人。我曾经听死去的外婆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只有天知道。
我曾经问过她,一个貌美女子为何出了家。她沉默了很久,才告诉我说,她很脏。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坐.台.女,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脏,是什么意思。我说,你肌肤雪白,体.香迷人,怎么可能脏呢。她说,有很多人,就是一具活着的死尸,身体里全是黄屎。后来,我渐渐长大,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含义。答案,或许要用一生去证明!
她用白皙而纤细的长指,轻轻捏一下我的脸蛋,嘟起嘴巴,眉开眼笑,看着我。
我当时就想,要是我再大一点,有可能会娶她回家当老婆。但是,想想我的香紫苏。我马上意识到,我要做一个专一的小男人。
自打那以后,取消了那突然升起的邪念。我听济慈说,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她的理由是,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很是不理解,脑袋长在上面,怎么可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呢?她只是抿嘴一笑,眼角却挂着泪痕,看着河西的方向,长叹一口气。说了一句话,睁开眼睛,像婴儿一样观察世界,所有的过去,终究是新的。
“哎,我听说,你的魂找到了?”她突然问了一个让我吃惊的问题,“给我说说看!”
我一听,皱起眉头,俯首思考片刻,不想再去回忆这让我撕心裂肺的经历。我只是笑笑,想把所有的秘密,埋葬在心田,让时间冲刷干净。傻子的世界,你们不懂。
“好吧!”她揪了我的鼻子一下,扬起嘴角,绽开笑容,“算了。不问了。对了,你妈现在还在里面诵经,先别去打搅她。”
“你还好吗?”我看着她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是一汪水灵,“我今天看我妈一眼,要去你们河西找梁伯看病。”
“济慈!”就在此刻,从寺院里面走出一位师太,“你怎么又和少海在一起玩耍,赶紧随同你的师姐们去做早课。”
济慈姐姐一看,瞟了我一眼,扬起嘴角,绽放笑容,俯首脚步匆匆转身而去。
玄乙师太看着济慈离开的背影,手里不断拨动念珠:“这孩子啊,见到你像变了一个人。看来,你是她的福星啊!”
玄乙师太说完,深叹一气,看着我说,傻是智慧的最高境界,愿这个世界的人,都能步入这种境界,是她一生心愿。
我本来就智商不高,被这老尼一说,顿时一头雾水。我无法理解她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更不能体会那一句叹息。我抓耳挠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转身进了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