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到姜叔的身旁,坐了下来,两手环抱在胸前,感觉背后有些发凉。
我眯着眼睛,看着半空中飘荡的烟雾。这一次,我不想刨根问底。
毕竟,在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更不会在这么关心我的姜叔身上撒盐。
我转过头,看着他花白的胡茬,皱起的眉头,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满脸的油腻,不想打断他的回忆。
在我的心中,面前这位衣衫不整,随时把裤腿卷得高高,还露着长长腿毛的老男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半仙,而是一位顶天立地重情义的汉子。
早知道他要来这里看婉婷,我应该提前准备点小酒。我虽然年纪尚小,真想破例和他一醉方休。毕竟,喝醉之后,可以麻痹心痛的回忆。
失去情人的痛苦,我不能理解,但是我亡故的父亲,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却是挥之不去。将心比心,我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我本想提着一瓶酒,到这里喝得烂醉如泥,但是我为了她,滴酒不沾了,”他扬起嘴角,脸上自嘲,“但是,在梁伯家,我还是喝醉了。”
我知道,那酒水是为我喝下去了。但是,我不理解,他为何对酒水这么敏感。或许,他的故事里,总是有那么一杯酒,就像这周围的风,时刻在脑海之中刮起。
我依然两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的听着。我还是不想打岔。我心里琢磨着,他想说就说,我不想揭开人家的伤疤。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滴酒不沾?”他抽了一口老汉烟,看着天空云卷云舒。
“为什么?”我终究还是不能控制内心的好奇。
毕竟,面前这位老男人,就像一杯老酒,越品越有滋味。
他一听,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燃烧的香,开始给我讲起了他和婉婷之间的故事:
我和婉婷恋爱的时候,刚刚新中.国成立。当时,整个鲁通市的人都还比较封建。那个时候啊,要像现在一样自由恋爱,那是登天的事情。
那一年,我刚好二十四岁,她二十岁。我们是在大队手里一起干活认识的。她聪明而充满智慧,知书达理。第一眼见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天使。
她是知.青,老家就在河西,是从鲁通市来到我们余家堡村插队的。后来,就住在了老家河西她爷爷家,因为我,没有再回到鲁通市。当年,她是知识分子,而我就是一个乡巴佬。
我当时就想啊,我怎么可能配得上她啊!但是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我越是想离开她,就越想和她在一起。后来,我们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刚确定恋爱关系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公社的空牛圈里睡了一晚。
就这样,我们白天干活,晚上就在河西村的空牛圈里面约会。那时候的日子,就像吃着口口的蜂蜜。
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夜里,我翻围墙,和她在老地方约会,就被社长发现。那社长就举报了我们两个。
说我伤风败俗,败坏了河西的规矩。当时,加之我已经在学习风水术了。他们知道我还是个封.建社.会毒瘤,硬是要把我处死。
还好,我当时的师父在老一辈中威望尚存,为我求情。放了我一马,从此把我逐出了河西村,遣返回了余家堡。
回到余家堡一年之后,我想方设法和她取得联系,私下写了很多书信,都被邮电所的中途劫了。
后来我听余老三到河西赶集说,她已经被河西的族长,强制性的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哑巴。她想不开,就投了这口枯井自尽了。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曾经跑回来,要参加了她的葬礼。上山那一天,河西村的村民硬是把我打个半死啊!
等我醒来之后,她已经下了土。我就那样,跪在她的坟头前哭了两天两夜。
和她一起的知.青告诉我,自从我被赶出河西之后,就发现她怀孕在身。她在牛圈里生下一名女婴,后来女婴也被村民强制性抱走了。现在不知去向。如若那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有二十多数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抱头痛苦起来。不断用自己的头,狠狠的撞着锁魂井的大理石围栏。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身体猛后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他拖开了。
他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的云彩,不再说话。
啪!
突然那香炉之中的香,拦腰断了很多。他听到声音,猛起身,擦去鼻涕,走到香炉前,定睛一看。口中快速数着突然断掉的香,猛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二十四根!她已经去世二十四年了,”姜叔突然皱起眉头,转动身体,环顾四周,大声叫道,“婉婷,婉婷,是你吗?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原谅我!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你出来啊!”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毛骨悚然,背后一阵发凉。
突然之间,那锁魂井上的铁链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
我转过身体,看到一名道士打扮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面前。
女道士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全身穿着一件黄色的道袍,头发梳得高高,一根银簪子穿过发髻。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
她满脸凶神恶煞,看着我们两个。接着拂袖一挥,从长袖之中掏出一道黄色的符纸,一个空翻腾到锁魂井前,啪的一声,把符咒贴在了井盖上。那井盖上的铁链,瞬间戛然而止。
“这里管你屁事!小尼姑!”我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冲着女道士吼道。
女道士并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我,走到我面前,歪着头,仔细打量我。
姜叔一看,忙走到我面前,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女道士。
“你想干什么?”姜叔掏出老烟枪,就要打女道士,“你要是敢招惹一下试试看。”
女道士挥动手中的桃木剑,握在背后,看了一眼姜叔手中的老烟斗,皱起眉头:“城隍易学派的老烟斗,怎么会在你手中?”
姜叔一听,皱起眉头,一只手紧紧拉着我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死死捏着老烟斗,退后两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女道士:“你竟然知道我是城隍易学的传人,就马上闪开。不要耽误我在这里追思忆人!”
女道士听罢,皱起眉头,满脸严肃,面无表情:“你既然是城隍易学传人,就知道不能在这锁魂井哭丧。你刚才,已经惊扰了里面的游魂。险些害了这个村子。”
“你是什么人?”姜叔握紧我手臂的力量瞬间增加了十倍。我感觉骨头都快断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她说到这里,突然皱起眉头,瞳孔扩张,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倒是对面前这位少年很感兴趣。他一身阴气,定是沾染了不少鬼魂。你竟然是阴人!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小子,必须跟我走!”
“休想!”姜叔突然松开我的手,狠狠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城隍易学的传人,就应该知道我手中的老烟斗的地位。”
顿时之间,我被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我根本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哼哼,老烟斗怎么可能在你这狗.日的身上,”女道士出口就骂脏话,横眉毛竖眼睛的看着姜叔手中的烟斗,接着快速挥动一下手中的桃木剑,“快说,你师父是谁?”
我听她这话,回头仔细看了一眼姜叔手中的老烟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面前这女道士为何会对一个破烟斗叫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