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亦是有人拜山而来。
只是与陈傲之不同的是,此次却是楚升期待已久之事。而所来之人,也是他早已熟知的费兴与岑良二人。
峰上,楚升当下便见到二人身伴一众义捕,正是以担子担着一叠叠蜡封之物而来。他们自宁州城出发,自然不可能是担着挑山担一一行来,只是山路崎岖,推车难行,所以也皆是换上了挑山担,这摇摇看上去便少了几分武人气质,好似挑山客般。
目光所及,楚升眼中便是一亮,旋即拱手上前与这二人见礼,此处自是玄字义捕岑良主事,他望着眼前少年,眼底满是欣赏之意。从当初第一次打照面,岑良勘察蒋安身死案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楚升,并且为他遮掩,心底便是认为这少年当有大未来。这猜度自是没错,但他却也没有猜到楚升成长的速度这般迅速,时值而今,君子剑的称呼在宁州一州之地也已然算是赫赫有名。
岑良更是听闻,已有人想要将君子剑之名,编入宁州群英录当中。
心中念头转圜,他已是抱拳上前,天生一张冷脸也满是热络道:“楚掌门,数月未见,您已是愈发英武啊。”
楚升笑眯眯的同此人打着腔调,话语转过三圈才提及正题,他们所运之物,也正是楚升翘首以盼的,那宁州六扇门客卿可共享的三百六十一册武功典籍。典籍虽然水平不高,但对一个门派而言,这却是要比高明的功法还要重要,与门内弟子共为门派之基。
“还望此处请”楚升笑容浓烈,便是道:“诸位一路劳顿幸苦,便还请于我峰上饮宴歇息,去去风尘。”
这是题中之意,岑良自然不会驳楚升颜面,当下面上便露出笑容。
可当他正要开口应下之时,忽然便有一人出声道:“楚掌门,我以为这些典籍还是先行核对过数目,你我两方交接完毕之后再说吧。”
这话不禁有些刺耳,楚升眉宇间的疑惑一闪而逝,见岑良面上略有犯难之色,他也旋即将目光投向那插话之人。
四目相对之间,楚升面上不禁便泛起了笑意,这人唇红齿白,肤色白腻,虽作男装打扮,可那份姿形容貌自是窈窕俏丽,楚升又不是瞎的,自然是一眼看破。
是以,楚升也不与这少女争执,只是从善如流道:“这位兄台既然如此说了,那就依你吧。”
说话之间,邢之南手下用事之人已经上前检查接收,楚升分明见到那人面上愤愤,一番欲言又止之意,可他却丝毫不去理会,自顾拉着岑良与费兴往峰内走,口中犹自说道:“二位故人前来,还须同我大醉一通,不然岂不是显得我龙首峰待客有疏。”
他三人刚走数步,那人暗自咬牙跺脚,追上前去又道:“我等正在执行门内任务,饮酒恐会误事!”
楚升回头轻瞟了其人一眼,干脆权当未曾听到。
只是他可以置若罔闻,岑良与费兴却苦着个脸,不得不拒绝楚升的邀约。
“左右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我自也等得”楚升依旧不曾动怒,毕竟人家是一群人送货上门,自己收了这般好处,总不好再摆些脸面,以免太过难看。
那人望见楚升主意落了空,面上不免泛上几分得意之色,忽然又上前一步,颇为倨傲的看着楚升,从怀中便抽出了一卷布轴。
“楚客卿,门主有令,还请焚香听令”
面上笑容凝滞,楚升回头自顾了一眼岑良,语气中也泛起了几分火气,“即为贵门客卿,门主之令我自然也是听得。”
“只是还望岑兄解释解释,这所谓焚香接令,又是个什么说法?难不成还几若圣旨一般?”
这最末一句话已经是极重了,话音落时,更是有一身气劲迸发而出,岑良、费兴皆是同时感受到外景的威势。
他二人刚要开口解释,楚升忽然便转过了目光,旋即兀自上前一步,气机自移,威势加身,那人面上不禁一白,便旋即看到楚升剑眉一皱,单手一指自己,肃声喝道:
“适才我便忍得你一二,凡事又岂能有三?此处主事之人便是岑兄而非你这女子吧?”
“自见面之时,你几番言语相逼,这厢是否还要我跪下领受!?”
言语之间,他一步步上前,目若刀剑,气氛登时凝住,忽的便有三五义捕飞身上前,自是护在那人身前,目光警惕的望着楚升。
“哗啦啦”
然而聚来的峰上弟子,却皆是抽剑而出,他们人数多,气势盛,隐隐将这些人围在期间。
本来,这群小子只是闻声而来围观,毕竟三百多册的武功秘籍,以后便皆供他们自己挑选修炼,自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是以自从知晓这件事时,众人便颇为期待,此时众义捕手提肩抗而来,自然引得众人围观。
只是不曾想,一言不合间,便已然有隐隐要动手起冲突的趋势在了。
“楚掌门”岑良急急上前打着圆场,当即苦声劝道:“我六扇门自无那般规矩,还望楚掌门见怪”
楚升以手指着那女子面上,这自是无礼之举,但这会儿对方失礼在先,他楚升当即毫不客气道:“其人是谁?与你之间又是谁人主事?”
那少女自尤被众人敬着宠着,哪里被人这般待过,眼见周遭明晃晃刀剑格外刺眼,楚升更是分外无礼,当真气的满身发抖,但却又被那气势所慑,面上发白,眼圈不禁渐渐发红。
岑良见此时若不给楚升一个解释,他恐怕便是要当面翻脸,是以在心中权衡片刻,他也只好是无奈上前附耳悄声道:“这自是门主之女,若是有所失礼,还望楚掌门海涵。”
楚升本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立威,自己毕竟是初登客卿之位,若不展露些手段,这群家伙见他年幼,心中恐怕难免不服。
更何况这忽忽然便有召唤,楚升心中也有几分不喜,他做这个客卿,可不真是愿意帮六扇门四处奔波的,一切自然还是要以自家门派为重。
可没想到,这撞上自己枪口上的人,却还有这份名头。
楚升望见那些义捕眼中隐隐的愤怒不喜,心中颇有些无奈,可事已至此,他若是惧这门主之女的名头便当真怂了,又像什么话。
索性一条路便径直走到黑,楚升面上不动,也没有退让的意味,只是问道:“姓甚名谁?”
他没有压低声音,那少女听在耳中,心中压抑的火气登时烧了理智,红着眼咬牙道:“我乃季芝英!楚掌门若是有不满,便径直来找我便是”
“我与你父相交甚欢,更与你从未打过照面,如何一见便对我怨气颇大?”
季芝英听了,更是咬牙切齿,毫不犹豫道:“你这小人,用花言巧语骗得我爹爹剑典去,休想诓我!”
楚升呵呵一笑,他此刻倒是没有认知到自己的年岁,只觉得这少女颇为幼稚,便更没有同她计较的心思了,只是一甩袖道:“随你如何想罢”
“只是还须得同你说一声,我楚升向来强项,我自是敬季门主且身在其位,也愿行客卿义务。”
“但切莫便以为可以肆意而为,借此拿捏按我低头,莫说你做不到,纵是季门主在此,我楚升合该强项,谁也别想按我低头!”
话语至此,楚升冷哼一声,竟是兀自甩袖而去。
其人拂袖自走,竟是便将众人扔在此地,那门主令他也未说接与不接,这三百六十一册武功典籍也被置于此处。
众义捕登时目瞪口呆,季芝英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等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性子,眼下僵在此地,正是上也不成下也不得。
她毕竟只是一任性的小女子,又哪里有什么方寸,楚升拂袖而去,龙首峰众人皆散,她便脑袋嗡嗡不停,心知闯下了祸事,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是好。
岑良无奈的叹了声,他毕竟是队伍名义上的主事者,这本来是简简单单一事,他还指望着借此和楚升拉近关系,现在看来全是空想,这残局在此,也还要自己收拾。
眼见邢之南也要离去,他顿时急急上前,一把便拉住了这位峰上的总管事,自是没有了刚来之际的那份神采,语气里满是无奈恳请,务必求得完美解决这事。
邢之南悄然拢袖,面泛无奈道:“岑兄,掌门一言九鼎,此事”
“但楚掌门也并未有实言定性啊”岑良立刻抓住这一点劝道:“我宁州六扇门一处,贵峰龙首门一处,合则两益啊!”
“如何便要为这些许碎末小事,便搅扰得彼此反目,还望邢主事好生劝劝楚掌门吧”
“掌门之意,我不敢逆”邢之南连连摇头。
那季芝英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她倒是想明白了一事,这楚升方入位宁州六扇门第一十七位位客卿身份,这若是真就因她反目了,可不是让附近数州的六扇门分门笑掉大牙不成,而这又会让捕圣如何看自家父亲?
有念于此,季芝英把银牙一咬,兀自上前拦住了邢之南,颤声问道:“你们要如何才能收下典籍,领下门主令?”
少女眼圈微红,灵眸中似乎泛着泪光,邢之南心中一软,言不由衷道:“我便为你们去劝一劝掌门!”
他承了少女的谢意,无奈苦笑着摇头自去寻楚升。
只是还未走得太远,正经过一处林间,忽的便有一声低低暗哨从林中传来,邢之南愣了一下,旋即行入其中。
楚升却是正面上带笑的在那林间木桩上坐着,望见他走来,便登时笑道:“之南,如何啊?被这般灵秀的少女求到面前,想来是难以拂人之意吧?”
邢之南这厮打理起峰门事宜来如何老练,这会儿面上却不禁泛红,讪讪不已。
片刻之后,面薄如他,才缓过来,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便径直问道:“掌门如何便这般动怒?与六扇门交恶,非是善事啊。”
“开始之时,不过是被那少女一再蹬鼻子上眼,心中不免有怒但随即也有几分想要立下威势来的意思”楚升随口解释一二,面上露出老司机的笑容,“这季芝英生得俏丽,虽然脾性娇惯了些,但只要日后受人约束,收束几分,也定是个不错女子。”
被楚升那笑眯眯的眼睛盯着,又听他言语里毫不遮掩的意思,邢之南面上登时红了一片,磕磕巴巴道:“我我才没那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有几分小失落的补充道:“她是季门主之女,如何能看上我”
“呵”楚升毫不在意挥手道:“这算得如何,此时看来或是你高攀了几分,但在你我二人共同努力之下,日后之事又如何能定?指不定便有一日,还将是对方高攀得你呢。”
“这话这话”
楚升又让他凑得近来,一脸蜜汁笑容,附耳道:“这可是个好时机,若是放手让这天鹅飞了,日后便有你后悔的。”
邢之南刚要说话,楚升自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且听我说来,我会将这些人留得峰上几日,我便唱个黑脸,你就演个白脸”
“这怎么可行?”
“这自然可行!彼时我略施些小计,故作刁难其人,你注意便要适时出头,展现出男儿一面,为他与我争执。事后,我再处罚你一通,她见得你因她受得苦了,心中自然疼惜。你小子再努力一二,谁说天鹅便不会落地?”
邢之南默然无语,只觉得自家掌门说的好有道理,似乎真有几分可行性。
但心底却更觉得自家掌门还真是表面君子,这手段当真有些腹黑,一番双簧唱下去,最不济也能拉高好感度
“此事是不是有些”
“下作?”楚升接上,见邢之南苦笑点头,他自然是毫不知耻道:“追求心上人,本是你不争便退的事情,各番人等各使手段。有些钱砸钱夺得美人心、有才现才得佳人倾心,皆是如孔雀展屏一般。你便是说那用金银之物的下不下做?用才学引人的又是如何?只要你待她一片真心,又何顾其他?”
可怜邢之南,他也是大不了楚升三四岁,正也是情窦初开时,便被楚升这无良的家伙给拐的歪了道了。
他一颗脑袋被楚升说得如同浆糊般,其实或许不过是偶有好感罢了,却懵懵懂懂被楚升催的要赶鸭子上架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是有正事而来,不禁扶额问及。
楚升思索一阵子,便是道:“如此,你便领着她往尺木山走一遭,请师傅出来主持,也算是能圆过场来。”
叶知命辈分便摆在这里,他若出面,楚升纵然是真的腹中气结,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更何况这伪君子,只是做做表面样子而已。
“而且这也又是一个机会啊!你可也要”
邢之南头大如斗,不敢再听楚升灌输那些歪斜思想,匆匆便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