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崩,壮士又何必救我”那军尉捂着腹部伤口鲜血冉冉,口中言语间抬头望着出手之人,却是不禁愣了一下,未曾想这人居然如此年轻,一时竟是也不知应当如何言语。
楚升只是将他眼中的愕然收入视线,微笑间递出了一瓶金疮药,“先包扎一番吧”
“阁下在战场当中亦是称得上一句英武,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戚胄甲”这军尉咧嘴苦笑,手上动作不停,口中道:“什么英武,不过也只是一败军之将,”
“三千不敌三五百众,实在荒唐”楚升摇头不已,但回想之前一幕,却也真是被现实好生教育了一番。
戚胄甲捆绑腹部伤口,唇角因为痛楚微微抽搐着,面色更是难免有几分悲苍。
他遥遥眺望远方海天一线,怅然道:“南塘一剑定海波,便教半匪不临边”
“若是当年戚将军仍在,这群宵小如何敢来犯!”
楚升默然,半晌方才问道:“阁下也姓戚,便与戚将军有些关联?”
“并无”戚胄甲摇头勉力起身,他们此刻已经身在了众人的围护当中,远处溃兵如乱蚁奔走。而瀛洲刀匪却显得得意悠闲,坠尾其后一一收割性命,如逐赶猪羊。
己方有二百众人所在,自然也是引得众溃兵往此地而来,便自是有戚自怡去收敛处置,有牛得海维持阵脚不乱。
乱兵冲击之下,可不是说笑而已。
那些瀛洲刀匪也是隐隐有往此地而来的趋势,想来便有想乘势吞下他们一群人的念头,由此刻意驱赶溃兵而来,但一令众人乱了阵脚,他们掩杀而来,自然是会事半功倍。
“只是在下曾在戚将军麾下任事”戚胄甲面色悲凉,忆起往昔更是万分心痛,“戚将军没于刀匪之乱,一族俱无”
“往日我等,不愿见戚姓消亡,是以便有不少军士改名称戚在下本姓刘,但不过都已是往事了。”
也正是如此,在当时那刀匪首领杉浦鬼守询问他名姓之时,他只是答道污了姓氏,不再有颜面提及。
听他这般说起,楚升倒是不免有些猜测,那龙须峰掌门戚自怡自也是姓得“戚”。
若如此,其人怕不也是往日戚将军麾下军士,改了名姓以祭奠将军。
如此说来,那戚自怡,本姓又该是如何?
心中正想及于此,前方却已有嘈杂嘶吼阵阵,楚升抬眼望去,便正见到众刀匪也皆是聚于前方不远处,面上便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感觉。想来是这群匪徒真便以为自己是劳什子“万人敌”了,自以为能够冲垮三千众,那么眼前两百众的队伍更是不再话下。
为首之人,那杉浦鬼守扶刀立于前方,目光往此处眺望而来,看见了楚升的身影,面上不免露出几分残忍的冷笑。
他扭头面向众刀匪叫喊着一些什么,但自家人说的自然是自家话,叽里咕噜反正楚升自也是听不明了,但想来不过也都是一些激励军心的话语。事实也确是如此,随杉浦鬼守话音落下,众刀匪立时嘶吼叫嚣起来,更有种按捺不住的好战之意。
“刀匪之强,一则在于他们个人武艺的高强,一则在于尽都是些刀口行走,不顾性命之辈。”戚胄甲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右拳紧握,嘶声道“是以,其众急掠如火,势若狂颠,往往一战便足以惊住敌手。虽是百人,但气势却能压制千人。往往对敌之时,才会多有一战而破敌惹下来刀匪似鬼的称呼。”
“既是如此,那往日戚将军是如何应对的?”楚升好奇的问道。
“法门在于两处”戚胄甲自是知道清楚,泛泛而谈之间,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一则,在于练兵治军,麾下军卒气势如虹,不畏死伤,气势自也就不弱于刀匪”
楚升略略点头,眯眼望着那杉浦鬼守鬼叫一番后止住话语,将长刀往己处一举,众刀匪皆是癫狂的举刀冲击而来。
“古来名将皆是如此,倒也是寻常。”
“二则,便是在于戚将军所用一军阵,专以对敌刀匪,有奇效。”
戚胄甲目光中怀念之意更甚,张口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暴吼自附近传来,便是那龙须峰掌门戚自怡拔刀长啸。
“众弟子,结雀鸟鸳鸯阵!”
当下刀匪呼喝而来,龙鳞峰、龙须峰两峰弟子有计一百三十又八人,乃自是分为六人一阵,共有阵形计为二十三处。而六人之间所成阵型则以锥形往前,乃是有四人为龙须峰弟子,正是使得长刀,自处于锥尖、锥尾、锥身两侧四方又有两位龙鳞峰弟子,使得剑法便位于锥尖之人两方近侧。
如是刀匪已及于正面数尺之远,面目可憎挥刀而来,那六阵锥首龙须峰弟子忽的往后一退。当先便有一刀匪手中倭刀竖劈得空,他口中叫嚷不停便要兀自进前但早有两侧龙鳞峰持剑弟子一左一右攻来,当先便出其不意刺了个对穿。
六人之阵,二十三处阵型迎击之时,便多有此番情形,但也总有些刀匪武艺高强一些,总能避开那两侧击来的剑身。
如杉浦鬼守其人,他一刀劈空,余光所及便是已见两侧持剑弟子袭来。这人反应神速,当先直把身一斜,兀自躲开来两处剑刺,手中自那林军尉处夺来的百炼刀一转便拨开两柄剑。但还不待他击杀那两人,却有锥首之人龙须峰弟子郑风却是身在阵中央,蓦然便是一声怒吼,俨然自一魏晋君子转为持刀狂人,手中长刀骤然出鞘,掠起罡风当面斩来。
这一刀又急又快,杉浦鬼守匆忙挥刀格住,却又有那两侧龙须峰弟子皆是长刀出鞘,变阵上前,三处刀势斩开,逼得其人连连退却。
他闪身向左跃开,但旁侧却又是一六人阵法,彼处锥身持刀弟子又转身来刺。
杉浦鬼守也是仗着己身武艺,竟是不闪不避,当下挪步举刀挡下,复而挥刀急斩可谁曾想这弟子一刀不中已是退守阵中,他竟好似是四面受敌,偏偏敌手又滑不溜手,他根本摸不着砍不到。
或是因他是为刀匪首领,两处六人阵法忽而再变,自是融为一处十二人阵型。当先左侧之人便率先发出一声喊,突然便有持刀弟子猛冲而来。杉浦鬼守急急闪身向左跃开,但身后又是郑风斜斩而下,这人发的心狠,竟是生生受了那长刀斩落肩上。
口中兀自发出一声鬼叫,他也是心中生得戾气,又复又癫狂起来,竟是以手臂搭在刀背,手掌抓在刀身之上。由是,那刀刃自然更往内里去,伤及愈深。可借此机会,杉浦鬼守也终于是拖住了郑风,乃是连连挪移步伐,右手长刀赫然斩来。
“铛”
一声交响,刀身嗡鸣不定,那郑风两侧持剑弟子不知何时又鬼魅般出现,举剑为他挡下了刀身。饶是以杉浦鬼守,也不禁心中发寒,这阵法变势诡谲,他对敌无处,偏偏四处又都遭敌。纵然是想寻一点破面,可点点相及,触及其一,乃是自有其余人来救,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若是他武功当真是高到了一定程度,自然是可以以力破之,但偏偏他并无这份能力,竟是一时困居于阵中,无处可遁,无处可防。
不过杉浦鬼守也终究是这一股刀匪首领,他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不等他出声呼唤,便有刀匪于外来援。可进一陷一,进二入二,连连有七八人闯入阵中,那原本的六人阵也是从变为十二人阵转为十八人阵型。
又有四五刀匪扑入期间,两峰弟子终究是人少,阵型不能再扩,终究是被这十数刀匪破阵而出。
但此时,他们连连陷入其中十多人,出来已不剩三四人,且都是身有刀砍剑伤,当真凄惨。
至于其余刀匪,自也是不去击那锥首之人,自侧面而杀入可但凡如此,对敌之弟子或则退居阵中引其入瓮、或是坚守阵脚,旁侧或本阵之人挪移融扩期间。如此林林总总,但凡是刀匪去击这阵型,必定遭陷其中但凡是陷入其中,少则也是重伤而出。
彼处,戚胄甲已然是惊愕的看着眼前,双目不知何时浮上泪光,指及颤颤道:“这便是戚将军之阵法”
他激动不已,面色潮红,为楚升介绍道:“那人人步伐,称之为鸳鸯步六人阵型,乃是称之为鸳鸯阵。临近两阵,那必定是处处严丝合缝的,一者为鸳、一者为鸯,鸳鸯相融为十二人阵,唤作雀鸟阵。”
楚升也是看出了些许精妙,这持刀、持剑者排布称不上高明,但彼此之间步伐挪移,手中刀法剑势却相互应和,配合得当巧妙。寻常若是以为取来六人,四人持刀、二人持剑便以其方位排阵,必定就落于表面了。
这真是看似简单,却内里自有乾坤在。
眼下分明是攻取不得了,众刀匪方才破了千众之敌,这厢口竟然在一二百余众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心中除了惊恐,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忽的,一年岁较长的刀匪似是看出了些门道,忽的以倭语叫道:“首领速退啊这是戚氏军!”
所谓戚氏军,不过是对戚将军麾下军卒的称呼。这自然是大名鼎鼎,甚至是老一辈刀匪头上难以抹去的阴影,杉浦鬼守赫然回头,喝问道:“不可能便是戚家都在往昔被我等屠灭,哪里还有得什么戚氏军!?”
“确是如此啊”那老刀匪指指点点,口中道:“在下虽然也未曾亲眼所见,但曾见过家中长辈偶然所得戚氏军军械!”
“戚氏军卒武器皆是特质,您且看他们所持长刀,可不是与我等剑具相仿?这唤作戚家刀,其刀尖身同厚,弧长而刃窄,刀尖如月勾,刀刃起镐线,刀背立栋线削栋,甚至可斩我剑具!”
“彼处所持剑,皆是剑身更短更窄,挥舞更加疾便,为求救之于急,刺之于速,辅之戚家刀立阵。刀击剑守,我等着实破之不得!”
杉浦鬼守面目抽动,但思虑再三,他也是不得不忍痛这老刀匪的判断,当下恨恨的挥手,以倭语喝道:“走!皆走!”
言及语罢,其人拖刀便走后续刀匪也早已是力疲,眼见首领都扭头离去,纷纷是抽刀而走,轰然便散去。
这自然是一个大好时机,若是可能,只需坠尾击之,必定能留下他七八人之数。可彼处只有这些人手,那些州兵虽然多,又只是溃兵不足以依仗,众人虽然心中抱憾,但也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这群刀匪扭头离去,不敢前往追击,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匪来又去,众人旋即也不再停留,他们都是江湖人,自然没有身份去收敛溃兵,是以干脆便选择视而不见,而是兀自转入磐安城中去。
说来,戚胄甲本是军尉,他是有这身份的,但其人似是隐隐已有退出军伍的心思在,言语间多是对南境军备的痛心疾首,自觉又没有能力挽救局面,整备军卒,干脆便选择了退居而离。对于他们溃兵,他也自不去理会,反倒是随楚升一行人而走。
一路之上,那戚胄甲自然是迫不及待拜访两峰掌门,彼此出身同处,三人倒是很快便谈笑甚欢。
他似至于去处,以楚升所见,也应当是要往龙鳞峰、龙须峰上去,投奔牛得海、戚自怡这两位往日戚将军麾下军卒。
楚升本来在乱兵当中救下其人,是打着收为己用的心思在的,但毕竟人心不可违,楚升也只能将这心思按捺在心中,不置言语。
至于龙鳍峰李开畅、龙齿峰古坚白,其二人则在半途之中,自带着亲近弟子离了队伍,他们要往崇安镇去。那里自是二峰掌门闻人庆、郭不从的乡梓,自然也是两位长老原本就定下的目的之所。
途中相别之后,楚升则同众人一起入了那磐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