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拥挤嘈杂的客运站。客运站是个神奇的地方,分离和相聚每时每刻都在这里上演。客运站人潮川流不息,容易晃花人眼,他是人群中唯一吸引自己的一点光。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骨相那么周正的男人,配上他凌厉的眼神和棱角,那个男人堪称一件艺术品。包裹那件艺术品的,不过粗布素装,但是依旧挡不住他身上喷薄的男人气息。他背着巨大的军用背包,背部挺直的站在站台上,似乎在等人。Ashley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体型纤长,比例傲人,肌肉也匀称健硕,就算和男模相比也不逊色分毫。
她从小学习艺术,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把美奉为真理的美艳皮囊,以前在读书时候多绝美的面孔都临摹过,数不清的男模明星像花丛一样环绕围绕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在她眼里全是庸脂俗粉。除了绝美风景,从来没有哪个人让她产生惊艳的感觉。
她贪婪的追寻着他的身影,想要记下他每一缕肌肉的律动。客运站人多物杂,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他便消失在人海中。Ashley有些怅然若失,她突然有一点点感谢自己的天赋,惊鸿一瞥,她就能把他丝毫不差的记下来。萍水相逢,好像这样已经足够。
当然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同这个男人惊鸿一面的,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男人的电话,鼓起勇气去赴一个遗憾的约。
&o shanghai.”Ashley走出机场,见到这句话,心里没由来的潮湿。她离开的时候,国内还没有这么阔气繁忙的国际机场。
这一别,竟然是十一年了。
她在美国听到张姨去世的那一秒钟,脑子里轰隆隆的一声巨响,那些关于张姨的记忆全部争先恐后涌进自己心里,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自己掏心掏肺无微不至的人也走了。听她儿子描述,上个星期刚刚落葬。她问她是否可以去她安息的地方探望她,林国庆不置可否,如果大小姐愿意跋山涉水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当然没有意见。
Ashley持的美国护照,她到大使馆办理回国签证事宜时,签证官问她,去中国干什么。她想了想说,回家,以及告别。
纽约飞上海,直飞十五个小时,是世界上飞行时间最长的航线之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离开中国十一年,现在只提着一个便携式的行李箱就敢再次踏上这片久违的故土,只是为了一次告别。
上海不是她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只是一个中转,她这次要直接去到张姨的老家,云南临沧。张姨老家是云南,叶落归根是她的夙愿。
Ashley在上海浦东机场,需要候机十二个小时才能飞昆明。她在飞机上粒米未沾,现在十分疲累,她想去找个酒店随便休息一下,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询问她的名字,她想了想说,文,言,蹊。
既然回了家,就要说原本的名字。她说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回忆呼啸而至,险些让她落泪。
林国庆接到她已经到达临沧车站电话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他始终觉得她说回来敬坟的这个话是随便开玩笑的。她可是从美国来,不是随随便便从哪个临市跑过来,她和自己母亲非亲非故,以前母亲就是她们家的一个帮佣,哪里值得她一个华侨大小姐那么大动干戈。但是她真的来了,林国庆因为她的念旧和情意,对这个比自己还小很多的弱女子怀揣一份敬意。
“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文言蹊在人群中认出林国庆。他不过是朴实无华的脸,没什么特色,笑起来有些憨憨的。
“文小姐吧?”林国庆有些激动。
“文言蹊,你好。”
“很高兴见到你。没想到您真的来了,真是谢谢你。我以前常听我妈念叨你,说您出国很多年还是没有忘记她,在美国还总想着给她寄钱,真是多谢了,那么大老远的还一直记挂着我妈。”
“哪里的话,张姨也是我的亲人,当年没有她的照顾,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赶了一天的路很累吧,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到我家里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再上山看我妈行吗?”
“好啊。”文言蹊微微笑,反正人已经不在了,去看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张姨死于突发的心肌梗塞,走的时候还在睡梦里,很安详。
“您的行李呢?”林国庆为了接她,特意找邻居借了辆车。
“这呢。”文言蹊朝他示意一下自己手里的行李箱。
“就这些?”
“对啊,就这些。”林国庆发现自己真是看不懂这个文大小姐,怎么感觉她跨越大洋彼岸千里迢迢回到中国不过是像他们上街逛个庙会那么简单,可能有钱人都是那么任性吧。
“您赶了一天的路一定累了吧。可以在车上好好休息休息,从客运站到我们村子里,还得有个六七个小时呢。”
“好。”
车的后座很安静,安静的就像没有人存在一样,林国庆精神紧绷的开着车,时不时留意着后座。她的话真是很少,就连呼吸也很轻。林国庆有些惶恐,一是因为这个女孩这些年帮衬了自己家很多,算是自己家的恩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个男人本能的生理紧张。坐在自己后座的这个女孩,真是太漂亮了。
雪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浓密及腰的黑发,明眸善睐,又冷冰冰的。他突然想起自己陪着自己媳妇看的电视剧,“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这两句诗她绝对担得起。他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打工仔,他不禁在心底感叹人和人命运的不同。
文言蹊真的累了,她把头轻轻地靠在窗上。云南山路十八弯,车行起来真的很熬人,但是眼睛倒是得以上了天堂。她来得正是好时候,盛夏七月,山林茂密自带一丝清凉。目之所及,步步是景,她一路看一路想,这下怕是可以一下子画出几十张写生了。
山花绚烂,古木自有风骨,她在摇摇晃晃间眼前又再一次浮现出那个男人的面孔。
他的剑眉星目,倒是不辜负她这一程万水千山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