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姐,到家了。”林国庆把车停到自己院子面前的斜坡上,言语间有些窘迫,“我们家就是普通的农家院子,又脏又乱,你可千万别嫌弃。”
文言蹊微微笑,“不会,是我打扰了。”
院子里是林国庆的妻子陈莉,林国庆事先和她打过招呼,说有一位从美国远道而来的小姐要来看看她死去的婆婆。陈莉嫁进来的时候,文言蹊已经出国很多年,张姨在家中并不经常提起,陈莉原本就对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
陈莉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她擦了擦手上的水,开门迎出去。
“老林,回来了?那位小姐呢?”
文言蹊从车背后提了行李,缓缓走出来,“你好,我是文言蹊,今天多有打扰。”语调清浅,但是不会显示出高傲。
陈莉见到文言蹊的第一眼,心中就警铃大作。这是一个女人对于另一个女人最本能的排斥和警觉,尤其是这个女人是自己没有料到的美丽的情况下。
“哟,文小姐,你好你好。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你可是从美国来的,这一路肯定辛苦了吧?”陈莉努力维持住面上的微笑,招呼她说,“快快快,进屋坐。这屋外怪热的。”
文言蹊点点头,随着陈莉的指引入室。农村人家都有在家里养狗的习惯,林国庆家也有两只很硕大的土狗,可能并不常清洗,文言蹊才进入屋子的第一秒,就闻到一股很浓郁的狗腥味,她险些吐出来。
但是这样极其不礼貌,她忍住了。陈莉很热络的招呼她坐下来,还给她端来了很多水果和茶水,文言蹊不忍心拒绝她的热情,随手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尝一口,甜的没道理。她默默地,吃了好几个,她在美国,从来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水果。
另一边,陈莉悄悄把林国庆拐进了厨房,她有些恼怒,这种突然迸发的怒火,她自己也搞不清是为什么。
“我说,你从哪里搞来的这尊大神?”
“啊?怎么了?我不是事先和你说过吗?我说了家里要来人。”
“可你没说是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啊?”
“我在见到她之前我也不知道她年轻漂亮啊。”林国庆被媳妇突然的质疑砸得一头雾水。
“好啊,你也承认她年轻漂亮了是不是?还美国来的,以前帮过你们家很多,全是凭你一张嘴在说,我现在倒是有很多怀疑了。”
“咦,你这婆娘,我这不都是顺着你的话在说吗?不是你说人家年轻漂亮吗?怀疑,怀疑,你怀疑个鬼。一个娘们家家的,整天想些什么呢。”林国庆对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很是无语,不想同她纠缠,想出门招呼一下客人。
“你跑什么呀?”陈莉见他态度敷衍,心情更是不好了。“我和你说,你之前不是说她要在我们家住一晚吗?我不同意。”
“你这女人!”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不是说人家是美国来的大小姐吗?肯定住不惯我们这乡茅野舍的,你让她出去住出去住。”
陈莉的嗓门不小,这些谈话七七八八的差不多都落入了文言蹊的耳朵里。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突然自哂一笑。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排挤,尤其是女人的排挤,她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文言蹊在心下暗暗思索,还是出去找个酒店住吧,正好她打算在这里多留两天,一直住人家家也不方便。
陈莉和林国庆推推搡搡的从厨房出来,林国庆面色不太自然的邀请文言蹊吃饭。
“文小姐,吃饭了。”
“好。”文言蹊应了,现在拔腿就走也会显得很突兀,再怎么说来到人家家,还是要吃完饭再说伤颜面的事。
“不知道文小姐能不能吃惯我们这乡下人的粗糙手艺。”陈莉很局促。
文言蹊夹了一筷笋子,调味很差劲,但是笋子本身很鲜美。“很好吃,我在国外不太容易吃得到中餐,很…很…”文言蹊一下子想不起来该用那个词来形容现在这个状态,她簇起眉头,想了半天,“啊!怀念!我很怀念!”
其实怀念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怀念是说给被人唤起的某个模糊的记忆的,因为她从来不曾忘记,所以谈不上什么怀不怀念。
“抱歉,我在国外呆的太久,中文表达不太行。”文言蹊笑笑,这一笑直接把陈莉给笑愣了。这么好看的人,她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
“文小姐家里很有钱吧,能在美国生活。不知道是怎么会和我们这农村人扯上联系?”
“以前张姨带我长大,她待我极好,我就算去了美国,也很挂念她。我前两天给她汇钱的时候,发现账户已经被注销,询问了一下才明白她已经过世了。”
“汇钱?”
“嗯,我在美国也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就给张姨汇些零花。”
“文小姐你太客气了,这些年我几乎每个月都会见到我妈拿着个存折去银行,又很少见她取。我还记得,之前我娶我老婆的时候,实在是缺钱,我妈不知道从哪就取了一大笔钱给我,让我安心的用。她借钱的那个人不着急我们还,我猜就是您吧。”
“张姨和我说过你要结婚的事情,还未当面说上一声恭喜。”
“这些年,真是多谢你的帮衬和记挂。”
“不不不,张姨对我的恩情,我报不完。”
陈莉在一旁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忍受自己男人在自己旁边可劲夸另一个女人的,况且那个女人还对自己有着莫大的恩情。
文言蹊只需要用余光便可查明陈莉的脸色和心事,她很快的结束这顿饭,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她的行李箱本来就不大,打开之后里面也只有很少的衣物,倒是颜料和画笔占了很大的地方。
“哟,文小姐这是,看来还是个大艺术家。”
“没有,爱好而已。我习惯去哪都带着颜料涂涂抹抹,画着玩。”文言蹊收拾一下的行李,“林哥,陈嫂,这次来很仓促,我人也不太懂社交,不知道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好。这马上就要入秋了,估计天气会凉,我给你们带了两条围巾,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文言蹊从箱子里掏出两个精美的布袋。“这个是男士的,是羊绒的,我不太懂男人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林国庆高兴地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
“你看看,这怎么合适。你大老远的来,自己行李都没多少,还想着给我们带礼物。”
“陈姐,这是爱马仕的丝巾,我也不清楚你的喜好,就自作主张自己选了。这是今年的秋季限量款,国内国外都还没有上市,我也是通过朋友的关系先得到的。”
“爱马仕啊?还是限量版?我的天啊,太贵重了,这我不能收。”陈莉之前在县城里的百货商场里卖过鞋子,偶尔听一些柜姐聊到过爱什么马的一条丝巾随随便便就要几千块。
“没事啦,不贵重。都是些女人的小玩意,你喜欢就好了。”文言蹊倒也没有过分装逼,这些国际大牌对于她来说真的不算贵重。在她的圈子里,很少有人穿这些烂大街的所谓名牌,她们穿的都是更小众更高端的独立设计师的衣服。
林国庆两口子特别感谢的收了,陈莉现在满腔都是对这个文小姐的感谢和羞愧,自己那点鸡肠子大的度量,真是。“那这吃完了,文小姐就快休息吧,我已经提前把房间都收拾好了。”
“啊不用了,林哥陈姐,我想了想还是不麻烦二位了。这次来云南,我打算多在一段时间,不好总在你们家里打扰。我还是出去找个酒店住吧,这样方便一点。”
“哟,来都来了,肯定在家里住啊。你住多久都没事。”陈莉张罗她。
“不了不了,我这人比较怪,有的生活习惯你们忍受不了。再说了,我好久没有回国,想感受一下中国现在的城市是什么样。”两口子拗不过她,林国庆连夜驱车把她送到了县里最好的四星级酒店。
文言蹊进了房间,还算干净。到了一个人的环境里,她才算真正放松下来。她洗了个热水澡,想要休息一下,毕竟明天还要去公墓,但是人一静下来,反而有些睡不着了,眼前全部是虚无的人影在晃,其中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她干脆爬起来。从行李箱里掏出纸笔,就着酒店昏暗的床头灯,开始涂涂抹抹。
男人饱满的额头,坚毅的眼睛,如刀削的鼻子和下巴。
一面之缘,是充斥她这个夜晚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