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战斗已结束。
慈无手中的剑,已飞出去,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魏何手中的剑,依旧紧紧地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剑身依旧雪白洁净。
慈无笑了笑,摇了摇头,看了魏何一眼,道:“我输了,你现在,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魏何淡淡道:“我杀不了你…”
慈无闻言,表情疑惑地看了魏何一眼,道:“我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抬剑,顷刻间,我便可以死在你的剑下,你为何杀不了我?”
魏何苦笑一下,长叹一声,道:“因为,我下不了手…”
慈无瞬间便怔住了,怔了很久,很久过后,他方才轻叹一声,道:“唉,想不到…”
后面的话,慈无并没有说下去,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懂得。
慈无又接着道:“如果你不愿杀我,便放下武器,我会在掌门师兄面前,与你求情…”
魏何道:“我不会放下武器…”
慈无道:“你的执念太深,就算能够达成心愿,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魏何道:“我只要达成心愿,不要结果…”
慈无道:“好,既然你不愿放下武器,那就,杀了我…”
魏何的瞳孔骤然一缩,道:“师父,您不要逼我…”
慈无道:“我没有逼你,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放下武器,或者,杀了我…”
魏何道:“我不会杀了您,也不会放下武器…”
慈无道:“好…”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地,他的人,却已向后飞了出去,待魏何回过神来,慈无的手里,已多出了一柄剑,是方才脱手而出的,他自己的剑。
慈无自己的剑,已横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魏何大吃一惊,道:“师父,您要做什么?”
慈无道:“我只是想给你的选择,再加上一些砝码…”
魏何边向后退,边喃喃道:“师父,您不要逼我…您不要逼我…”
慈无已闭上了眼,似乎是在等着魏何的选择。
可就在慈无的眼睛闭上的那一刹那,魏何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光如白昼,瞬间照亮了夜空。
白光一闪,魏何的人,已消失在原地。
待慈无反应过来,猛然睁开双眼之时,魏何的人,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慈无在魏何的眼中,看到了很多,歉疚,悲伤,羞愧,决绝……
这些,也是慈无最后看到的一切……
因为,魏何已举起了手中的剑,狠狠地劈了下来……
剑光一闪,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慈无只觉一阵眩晕,自己的头,仿佛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变得没有了知觉,不知道一切……
接着,慈无便真地没有了知觉,真地不知道了一切……
魏何看着慈无,那种眼神,便正如当年,慈无看着已奄奄一息的自己……
魏何弯下腰,轻轻地抱起了慈无,他已是那样的轻,轻得便像是一片鸿毛,一片枯叶,魏何甚至几乎已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可在魏何的怀里,他却又像是一座泰山般沉重,压得魏何几乎已喘不过气来……
魏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慈无干枯瘦弱的躯体,一步一步地,一步一步地,向着一个人走去。
那个人,正是霓欢长老。
当魏何将怀里的慈无轻轻地放到霓欢的怀里时,没有人能够看得见,魏何眼中的复杂繁乱的情绪,除了霓欢长老……
而当霓欢长老自魏何手中轻轻地接过慈无干枯瘦弱的躯体时,也没有人能够看得见,霓欢长老眼中,同样复杂繁乱的思绪,魏何也没有看见,因为,他早已转过身,去拭眼角的泪……
两个已年逾古稀的老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躺着的那个人,躺在站着的那个人的怀里。
他们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还在为了生与死,做着无用的纠缠,这真地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情。
霓欢的眼眶已红,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望着不知已望过多少次的夜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他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慈无当然没有死,魏何当然不会杀了他,当然不会亲手杀了养育自己数十载的师父……
慈无只是晕了过去,他睡着了,睡得很熟,很香。
一个人,在睡着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时候,才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因为,现实的无奈,悲痛,在梦境中,都会化为漫天蝴蝶,和无数的蜜蜂,绕着自己,翩翩起舞,指引着自己,去找寻快乐的源泉,生命初始的真谛……
如果可以的话,魏何真地希望,慈无永远也不要醒来,因为,他不想教自己的恩师,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他相信,慈无梦中的自己,永远都会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个只要一不高兴,便会向他要糖吃的小屁孩……
……
……
霓欢已命人,将慈无送了回去。
看到霓欢手里的长剑,魏何知道,真正的黑夜,不过才刚刚开始……
霓欢作为浮生门的执法长老,他的威严,由来已久。
而且,他又是慈无长老最好的朋友。
背叛师门,背叛师父,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霓欢,都不会轻易地放过魏何。
当然,魏何,也从未妄想过,自己会被放过。
霓欢长老道:“你可想好了?”
魏何道:“我早已想好…”
霓欢长老道:“早已想好,背叛师门,背叛师父?”
魏何道:“我只不过,是想求得一个真相…”
霓欢道:“你要的真相,浮生门,给不了你…”
魏何道:“所以,我便自己来取…”
霓欢道:“你应该知道,胆敢反叛浮生门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魏何道:“知道。”
霓欢道:“你已做好准备?”
魏何道:“早已做好。”
霓欢道:“命和真相…”
魏何忽然打断了霓欢的话,莞尔笑道:“我要真相…”
霓欢什么都不再说,对于叛徒,尤其是冥顽不灵的叛徒,他向来很决绝,也向来很不喜欢废话。
霓欢的剑,名为“虹冶”,出鞘便有万道霞光,如彩虹一般,绚烂夺目。
只不过,这柄剑虽然漂亮,杀起人来,却也是毫不含糊,死在这柄剑下的高手强者数不胜数。
魏何只有幸,与霓欢交手过一次,当时,霓欢处处手下留情,可饶是如此,魏何的衣服上,依然多了三十七个洞,还有无数道口子。
这柄剑的锋利,由此,可见一斑。
面对着这样的强者,魏何当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因为,大意,便意味着死亡。
……
……
月亮揭开了薄如蝉翼的面纱,露出了一抹羞涩动人的微光,点点微光,正落在霓欢的剑上,助他的剑,更添威势。
微光也落在了魏何的剑上,使他的剑看起来,更加圣洁。
两柄杀人的剑,两个执拗的人。
一个,为求真相。
一个,为护门规。
只有月亮是无辜的,却要看着这样的一场闹剧,不知何时,方能草草收尾……
不过,或许,这本就是一场注定不会分出结果的战斗……
赢的输了,输的赢了,谁输谁赢,谁又能,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