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脸上挂着慈善的笑意,似乎真的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留恋。
左伊眼圈有些湿润,却流不下一滴眼泪,他将长老的衣襟整理整齐,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我会的,就像您所做的,不惜生命去誓死守卫它。”
树林里恢复了宁静,躲避在树枝后的鸟雀蹦跳而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在讨论刚刚发生的大事,没过一会儿,它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嬉戏打闹着。
地上的小草被鲜血染红了颜色,它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残暴的,还是诙谐的,亦或是平凡的,碧仁海干枯的躯体倒在地上,嘴边的血迹已经风干,好似已经在此沉睡了若干年。
望着地上更加瘦小的碧仁海,左伊目光躲闪,心中不禁想到这就是他和十大长老的宿命吗?一辈子打打杀杀,终日提心吊胆,直至生命结束,才会卸掉所有的负担吗?不,他不能变成这样
左伊偷偷的潜回了归陌,刻意避开了所有人,随后换了一身衣服若无其事的从房间走出。
琳师妹和左欣恰好前来寻他,左伊望见左欣,内心不觉悸动欢喜,但面目却淡然平静。
“怎么了?”
左伊有意留住脚步,和左欣保持着距离。
“爹爹!”左欣迈着小碎步,沮丧的叫道。
左伊眉头一皱,脸色突然严肃,左欣见状,只好刻意收敛,站在左伊面前委屈的说道:“爹,你能不能不要再让琳师姐跟着我了。”
左伊目光一闪,看向琳师妹,琳师妹无奈说道:“师父,师妹她太任性了,总想甩开我。”
左伊从左欣身边绕过,咳了一声道:“欣儿,不要胡闹,好好跟着琳儿,爹有事要去办,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爹!”左欣委屈的直跺脚,但只能看着左伊背身而去。
“师妹,你别闹了,归陌现在上上下下如临大敌,不敢松懈,师父他是担心你,才这么做的,你要理解。”琳师妹苦口婆心劝道。
左欣撅了噘嘴,眼神瞥向一旁,气呼呼不做声。
左伊来到马棚,一归陌弟子正在喂马,见到左伊,恭敬说道:“师父!”
左伊神色严肃,身姿挺拔,点了下头,“最近马棚都是你在料理吗?”
那归陌弟子喜上眉梢,连忙点头道:“回师父,师兄不在的日子,一直是我在打理马棚。”
左伊心头一颤,面色微有动容,暗暗咳了一声,“嗯,你做的很好,给我套辆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那归陌弟子挠了挠头,“师父,要不要我给你驾车?”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左伊走到一旁,查看着整洁有序的马棚点了点头。
左伊独自一人架着马车来到刚刚的树林里,此处草树茂盛,郁郁葱葱,不走近根本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他将十大长老的躯体一一抱起,小心翼翼的摆放在铺着绸缎的马车上,他重重叹了口气,看着躺在马车里的十大长老,心中酸痛,随后又盖上了一层草垫,掩人耳目。
当他来到碧仁海身边时,犹豫了一下,取下马车上的铁铲,废了好大力气挖了个深坑,将碧仁海的躯体扔了进去,他麻木的将土掩盖好,又简单的将周围的痕迹处理了一下,架着马车而去。
“师父回来了!”
守门的归陌弟子,见佐伊这么快归来,有些惊奇,又见马车上似乎装满了东西,主动请缨道:“师父,要不要我们帮你把东西卸下来?”
佐伊摇摇头,驾车进了归陌。
“师父怎么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个守门的归陌弟子对另一个归陌弟子说道。
“能不愁吗?野猪亭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谁干的,肯定和咱们脱不了干系!”另一个弟子归陌弟子摇摇头道。
“哎,最近确实不太平,都神经兮兮的,大家好久没有轻松的坐在一起吃饭了,我还想向郭师兄请教剑法呢!”
“哼,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听说郭师兄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什么,你不要乱讲!”
“我乱讲?”
这时一个归陌师兄正好路过,两人立马闭上嘴,乖乖立在那里。
“师兄!”
“师兄。”
“师父刚刚是不是回来了?”那个归陌师兄问道。
“师父刚进去,还驾了个马车。”守门的归陌弟子客气的说道。
那归陌师兄一脸凝重,踏步而去。
左伊左右张望一圈,确认无人后,拉着马车来到一处隐蔽的住所,这个房屋依托着山,表面是一座不起眼的瓦房,其实内有玄机,里面连通着山体,实为归陌灵堂。
“师父!”
左伊眼皮一跳,心虚的回过头。
“师父,我”那国归陌师兄见佐伊神色严肃,有些心虚。
“就你一个人吗?”左伊谨慎的问道。
那归陌师兄疑惑的点点头。
“正好,帮我个忙。”
左伊把马车拉到角落里,揭开一块草垫,那归陌师兄走近好奇的看向马车里,面目瞬间惊恐,“这是”
左伊叹了口气,痛心疾首,语重心长的说道:“阿奎,正如你所见,这是十大长老的尸首。”
“十大长老也死了?”孟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左伊深深吸了口气,皱眉道:“被碧仁海杀害了。”
“碧仁海这个老淫贼,欺人太甚,师父,您召集弟子,我们这就去杀了他,为十大长老报仇!”孟奎激动的说道。
愁云满面的左伊目光闪过一丝欣慰,“阿奎,你有这份心,十大长老也算死得其所了。”
“师父,你什么意思?”
左伊面色狠厉的说道:“碧仁海那个老淫贼已经被我和十大长老除掉了,只可惜我技艺浅薄,功力不够,没能护住十大长老性命。”
说罢,左伊竟掩面抽泣起来,悲情至深,感天动地。
孟奎突然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左伊这副模样,更没见过一向严肃庄重的左伊当着别人的面哭泣。
“师父你也不要太难过,我这就召集众弟子来祭奠十大长老!”孟奎突然醒悟道。
左伊一把拉住孟奎,眼眸湿润,面色坚毅,“不可,此事不可宣扬,绝不能让大家在这个时候得知十大长老的死讯。”
孟奎低头思量一番,神色凝重,“师父言之有理,我正要向师父汇报,其他人好像知道郭师弟他们遇害的事了,还不断在暗地里传诵。”
左伊目光闪烁,轻轻叹口气,“好了,先不去管这个,你帮我把十大长老的尸体抬进去。”
两人轻车熟路的将十大长老尸体抬进了灵堂,孟奎看着身躯干瘪,眼窝空洞的十大长老咽咽喉咙,吞吞吐吐的问道:“师父,长老他们的尸首怎么这么轻啊。”
左伊看着面前的灵牌愣了神,过了一会儿才回道:“这我也不太清楚。”
他们现在身处密室里,这个密室以院中的瓦房为掩体,瓦房背面依山体而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房屋与山体相连,房屋末端有一机关石墙,石墙移开便可直达山体中的密室。
密室里极其宽敞,实为别有洞天,可同时容纳几百人一齐跪拜,四面是精雕细琢的石墙,壁上挂有油灯,末端中央有一巨大灵台,最为显瞩,灵台由巨大石块雕刻拼接而成,灵台上分为多层,贡品,香烛等一应俱全,虽不金碧辉煌,但也足够肃穆庄严。
左伊来到灵台前恭敬的跪拜了一番,从一旁拿起三颗香,插在香炉里,丝丝烟气顿时升起,飘散在密室里。
左伊来到一旁石壁上摸来摸去,样子有些滑稽,孟奎守在十大长老尸首旁莫名其妙的看着左伊。
“咔咔咔”灵台旁发出阵阵响声,一扇石门缓缓而开,孟奎咋舌,来了归陌十几载,他才知道这灵堂里还有暗间!
左伊回过头,“阿奎,把长老们抱进来。”
孟奎不敢怠慢,和左伊飞快的将十大长老的尸首抱进了暗间。
暗间里阴冷潮湿,寒气逼人,外面明明烈日当空,酷热难忍,这里却好比晚秋之夜。
孟奎一直忙着搬运,这才停下观看这个暗间,只见暗间并非人为修建,反倒像自然形成,上下左右坑坑洼洼,裸露的石块已被磨平了棱角,而这个暗间还连通着三条通道,通道里漆黑一片,有一条通道更是似乎直通地底,深不见底,可感阵阵冷风袭来。
“师父,这是”
左伊将十大长老尸首依次摆放在石板上,又挨个整理好他们的衣着后,才说道:“这里其实是咱们归陌的最后底牌。”
左伊目光深沉的看着孟奎,孟奎心一惊,“师父,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归陌就是我的家,您更是我最亲密的人,今日所见所闻,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阿奎,你多虑了,我既然肯带你来,自然不怕你知道。”
孟奎刚刚寒毛都立起了,浑身打了个冷颤后,心虚道:“师父说的是,徒儿的过错。”
“这里有三条通道,其中一条可以通到太原城外,可以说,这条通道既是归陌的底牌,也是太原城的底牌。”左伊坚定的说道。
孟奎思量一番,瞧了瞧三条通道,想问其他两条通往哪里,又是哪一条通往城外,但看左伊样子,并不打算告诉他,他也识趣的不再多问。
又过了两日,不断有官府的人来归陌查案,野猪亭周围也有官府的明哨盯控,而暗哨更是密切的注视着归陌中人。
“大侠,好些了吗?”琳师妹将汤药端到夏侯义面前。
“琳师姐,别叫他大侠,病殃殃的模样哪里像个大侠?”左欣撇撇嘴,说道。
原来夏侯义刚出城没多远就染上了风寒,不得不折回来看病,又恰好碰到琳师妹上街买药,他禁不住琳师妹盛情就跟着回了归陌,左伊在夏侯义病重期间多次来“探望”,以换洗衣服为由,发现夏侯义确实没带有莲心诀母本,尽管他不指望得到那母本,但近在眼前的机会,也难免让人蠢蠢欲动。
“劳烦琳姑娘照料了,咳咳,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染上风寒,还这么严重。”夏侯义喉咙干哑,脸色憔悴。
“大侠,你好好休息,我和欣儿正好也无事做。”琳师妹笑嘻嘻道。
“谁说的,我还要练剑呢!”左欣掐着腰说道。
夏侯义嘴唇发白,笑了笑道:“练什么剑,不如跟我学刀吧。”
“哼,不学。”
左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随手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却看到夏侯义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她咽下嘴里的橘子,有些不情愿的将橘子递给夏侯义,只见夏侯义试着接过,手却有些颤抖,左欣一愣,又见他张了张嘴,只好毫不情愿的将手里的橘子奉献出来,却一股脑全塞进他的嘴中。
夏侯义张开嘴一口吞下,嘴角洋溢着胜利的笑,精神似乎好了不少。
左伊抬眼望了一眼琳师妹,“琳师姐,他不会在装病吧?”
琳师妹掩嘴窃笑道:“看来大侠更希望让你来照料呢。”
左伊脸一红,看了一眼可怜巴巴望着她的夏侯义,气哄哄的扭头便跑掉了。
见左欣跑掉了,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大侠,我听说城外正闹瘟疫呢,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城了,万一再染上病就不好了。”琳师妹劝道。
夏侯义微微叹口气,半坐起身,“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多终日食不果腹,饿死病死不计其数,官府无所作为,没有任何救济,一味的将其堵在城外,迟早会害人害己。”
琳师妹俏眉闻言一皱,“大侠所言甚是,我也偷偷去看了,城外饿死病死的灾民尸体无人打理,再过几日,只怕尸体堆积如山,瘟疫也会蔓延至城内,而虽有一些善人去救济,人数却少的可怜,不过是杯水车薪,大部分人都对此熟视无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知道自己力量薄弱,但也把首饰拿去当了,换作米和面,能救一些人就救一些人,相信青师兄若在,也会这样做的。”
夏侯义闻言,倍感惭愧,一伸手,将盘缠里剩余的银两拿出大半,“这些钱,我拿着也多余,你去买些米面救济灾民吧。”
琳师妹慌乱的摆摆手,“大侠,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琳姑娘,虽然我不认为我是什么大侠,但我觉得只要你们还叫我一声大侠,我就有必要做出大侠该做出的表率,行侠仗义,慷慨救助贫苦,难道不是我该做的吗?”
琳师妹一愣,眉目有些动容,慢慢湿红了眼,“大侠,若是青师兄还在就好了。”
夏侯义露出淡淡的笑容,将银两放到琳师妹手中,安慰道:“他在天有灵,一定会知道的,你也要坚强振作起来,相信他也不想看到你这幅模样的。”
琳师妹吸了致小巧的鼻子,憋回了眼泪,乖巧的说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