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守卫加了大半,就连城内的护卫兵差也被抽来守门,其目的主要是为了防范城外越聚越多的灾民。
太原城知府杜秉生,几近花甲,官场生涯中的大半都在这太原府衙中度过,如今眼看着告老还乡之际,以享天伦之乐,却接二连三遭到噩耗,自己的三儿子半夜死在街头,既是同窗也是友人的同知也不幸罹难,朝廷官员被暗杀岂可姑息?
可是谁又想得到,没过几日连太原城西虎门卫千户黄风岳也死了!
这一桩桩案子压在他的心头,难以喘息,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廷的秘密部门“大刀门”又来寻他麻烦,更要直接摘他的乌纱帽,而城外灾民蜂拥而至,已成当前最大的难题,以至于他不得不先将自己的丧子之痛丢在一旁。
杜秉生提起毛笔,奋笔疾书,写下一篇几百字奏章,这是他本月写得第五份加急奏折了。
他将奏折细细包裹好,命人快马直接送到京城,不可懈怠!
驿兵接过严密包裹着的包裹小跑出了府衙,骑上马,大力挥鞭而去。
“大人,劳苦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记录文案的官员劝道。
杜秉生满目忧愁,思绪万千,叹息道:“苍天是真的怒了。”
“大人,您没事吧?”
“唉,一连去五个折子,却一个折子都没回!”杜秉生摇头道。
“大人,您稍安勿躁,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有事我在叫您。”
杜秉生扶着额头,面容尽显沧桑老态,他目光无神,无力从坐上站起,背着手驼着背出了公堂。
还未走出公堂半步,只见一兵差来报,“大人,城西灾民已有千人之多,严重影响了百姓进出城,我们的人手实在不足,局面恐怕要控制不住!”
杜秉生面容惨淡,随即气愤道:“府衙里的兵差都去守门了,怎么还不够?”
“大人,这咱们总共不过一百兵差,分散到四个门也就是”
杜秉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打断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守门一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让灾民涌进城里,我会想办法请求卫所出兵协助的,还有大不了把大门关上,只开小门。”
那兵差得令后,转身一路狂奔而去。
杜秉生不敢偷闲,又直奔府衙里的户房,户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他一进户房,只见户书一人在里面,刚要发怒,一看户书正兢兢业业,满头大汗的在核对账本,也就消了些怒气。
他站在户书面前,户书这才发觉杜秉生的到来,立马站起,恭敬说道:“大人!”
杜秉生面无表情的拿过账本,一条一条的仔细查看,越看眉头拧的越深,随后一把将账本摔在文案上。
“府衙里就这么点粮食了?”
户书吱吱呜呜不敢抬头看杜秉生。
杜秉生气的直拍桌子,“城外那么多灾民饿着肚子等着救济粮,你这里却只有几百石大米?”
户书不敢吭声,低着头翻着账本,一直翻到几年前,小声的跟杜秉生说道:“大人咱们已经好几年没领过朝廷发的紧急储备粮了”
杜秉生拿起账本,贴在眼前,又前后翻了几页,顿时哑然,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年的俸禄,朝廷也还欠着几十石呢
一石大约等于二百斤。
户书咽了咽喉咙,斗胆又说道:“大人,我这个月的俸禄”
杜秉生无奈看向一旁,“你先别急,俸禄迟早会发给你的,就算朝廷不给你,我都会给你,这几百石粮食也不要动了,拿出去只是螳臂当车,那些灾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户书不解,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朝廷难道还不发救济粮吗?”
“咳咳,这些事不该你管,做好你的户书,管好这库房就够了。”杜秉生话毕,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夏侯义在归陌休养了两日,身体完全恢复了健康,心情也是大好,终日不会无聊,有琳师妹和左欣作陪。
左欣摆弄着手里的短剑,看着夏侯义,“喂,你会不会使剑。”
夏侯义故弄玄虚道:“略知一二。”
“切,懂就是懂,不懂不要装懂,不懂装懂,害人害己!”左欣扬起小脸噘着嘴。
夏侯义半坐起身,若有所思道:“我虽擅长使刀,但刀法剑法确是有相通之处,说是略知一二,绝非虚言。”
左欣巴掌大的小脸又扭了回来,眨了眨眼,问道:“什么相通之处?”
夏侯义咳了一声,指着林海送与他的单刀,“你看它与你手中的剑有何相同之处。”
左欣瞥了一眼那刀,又看了看手中的短剑,眸子向上翻了翻,说道:“都很锋利!”
夏侯义淡淡一乐,“你说的很对,它们很锋利,锋利的刃是一把好兵器的基础,在此基础之上才能再去考量其他的,否则根本毫无意义。”
“你的意思是要我把我的剑磨得很锋利?”左欣蹙眉道。
夏侯义摇摇头,“不是让你将剑磨得很锋利,而是你要让剑时时刻刻保持锋利。”
“额这我当然知道了,刀剑就靠着锋利的刃去杀人呢。”左欣毫不犹豫的说道。
夏侯义闻言目光闪烁,瞥向左欣,“你杀过人?”
左欣咧咧嘴,“没有。”
夏侯义轻轻吸口气,放松下来,“如此甚好,你要记住,杀人不是儿戏,更不是笑谈,而是一件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小心慎行的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左欣有些迷茫混乱,额头挤出个小疙瘩,“可是我爹和我大伯说刀剑就是用来杀人的啊!”
夏侯义摇摇头,“刀剑等兵器是用来维护正义,保持公平的工具。”
左欣沉思片刻,反问道:“那你杀过人吗?”
夏侯义毫不犹豫的回道:“杀过,而且不止一两个。”
左欣有些迷茫的看着他,“可是你刚才跟我说不要我杀人啊?你为什么却杀了,什么原因!”
夏侯义笑了笑,“杀人是一件负担与罪孽极重的事,我经历过,知道其中的痛苦,所以不希望你再经历了。”
“你还是没有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左欣追问道。
“为什么?有太多的原因,无意,自卫,除恶只是我如今再想起这些理由,只觉得有些牵强。”夏侯义回想起往事,“其中太多的难言之隐,无法诉说,也不想再说,只能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杀任何一个人。”
左欣看着眼前突然深沉的夏侯义,尽显浓烈的江湖气概,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落在她嘴边,眼前的人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说不尽的愁肠。
见夏侯义不愿再多说,左欣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是在问你剑法的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尽说一些我听不懂得了。”
夏侯义一乐,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多愁善感起来,有点惭愧,这时琳师妹端着午饭进入,见一老一少正谈的津津有味,面容轻松,打趣道:“大侠要是有什么独门秘技可别光教给师妹,也顺便指点一下我吧!”
左欣噘嘴道:“他哪有什么独门秘技,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学到!”
琳师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轻笑道:“师妹不要急于求成,大侠的功夫够你学十几年的了。”
夏侯义也跟着轻笑道:“以她的天分,十几年能学点皮毛就不错了。”
左欣脸色瞬间耷拉下来,坐在椅子上气呼呼的一跺脚,“哼,琳师姐你也欺负我!”
琳师妹立马来到左欣身旁,安慰道:“师妹别生气,师姐晚上会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哦?”左欣来了兴致,扬起小脸看向她,“那好,我现在就回房准备一下!”
左欣一溜烟跑掉了,琳师妹看着气色红润,目光有神的夏侯义恭敬道:“大侠身体可还有不适?”
夏侯义从床上走下,伸了伸腰肢,推开窗子,清风随之拂面,“承蒙琳姑娘照顾,已经没事了。”
“大侠客气了,那些银两我已经买了米面,正准备给城外的灾民送去,大侠要不要一同前往?”琳师妹问道。
琳师妹话毕,突然想起夏侯义可能就是因为接触了那些灾民才染得风寒,“怨我考虑不周,忘了大侠病刚刚好,还是我独自前往的好。”
夏侯义摇摇头,“琳姑娘有心了,但我还是想和你一同去看看,外面天灾四起,战乱人祸,疾病频发,我若是连这点小病都抵抗不了,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
琳师妹闻言一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夏侯义,也没再多说。
两人驱车来到城西大门,排队等待出城的人数远少于进城的,这倒给他们提供了便捷,不一会就到了关卡。
夏侯义见此处只开了两个旁门,一进一出,中间大门紧紧关闭,巨大的门栓挂在门上,一丝光亮不可透。
出城城门并没有严查,但到他们这里,守门的兵士还是拦住了他们。
“马车里拉的什么?”守门的兵士靠近两人,仔细打量着马车问道。
“差爷,拉了点稀粥和粗馍。”琳姑娘彬彬有礼的回道。
那兵差脸色顿时难看,语调上升道:“去城外施舍?”
琳姑娘点点头。
又有两个兵差围了上来,刻意刁难道:“城外那些人迟早都是死,这些东西给他们也是白给,不如留下给我们,我们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守这城门,保你们平安不是?”
最初的那个兵差嬉皮笑脸的靠上前,嗅了嗅马车里飘出的香气,“姑娘,你说呢,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琳姑娘不知所措的看向一旁的夏侯义,夏侯义灵巧的从马车上跳下,落在一个官差面前,“差爷,即使他们现在是灾民,但不代表他们之前是,之后也是,这种不幸可能会落在任何人的头上,你的头上,我的头上,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家人即将饿死,你会希望他们寄予生的希望被半路拦截吗?”
那官差面色凝重,见夏侯义气势逼人,自己也确实理亏,只好向后面退了两步,另两个官差随后也退到一旁。
夏侯义对他们拜了礼,“谢谢各位差爷的体谅。”
他们出了城门,眼前景象触目惊心,进城的队伍排起了一条条长龙,所有人大包小包,拖家带口,似乎迁徙而来,而地上则躺满了衣衫不整,行李破烂不堪,蓬头垢面的灾民,此时很难在分辨出谁是乞丐,谁是灾民,或许都是灾民。
夏侯义又注意到,明明有一些人也像是逃荒而来,但仅仅因为穿的华丽体面,拿得出过路费,便可以进城!
不分男女老幼,地上躺着密密麻麻的灾民,而其中可能还存在已过世的,这种天气下,身体的腐烂速度会加快,而尸体是无官府管理的。
远远可见有几个灾民自发的在筛选已死的人,并将尸首丢在不远处的一条枯河里。
夏侯义拉马车从沟渠边通过,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使人作呕,他不敢看沟里的真实情况,一拉马缰绳,马快跑了两步。
这些灾民似乎早已饿得失了力气,施舍的过程还算顺利,并没有碰到那些刻意扰乱秩序的混蛋,不一会儿,马车便空无一物。
夏侯义驱车离去,那些灾民的眼中充满了对他们的不舍和感激,尽管躺在地上或倚在墙上,也不能阻止他们目送两个大善人的离去,而内心也期待着他们再次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