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边,这天倒还是亮的,他快马加鞭想赶快离开这山匪丛生的密林。
路边的人终于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他们大多是灾民,并不会找什么客栈,或是躺在路边的干草里,或是干脆躺在马路边枕着石头而睡。
一个双臂残缺的灾民吸引了夏侯义的注意,他躺在路边,脸上的胡子沾满了污秽,头发胡乱耷拉在两侧,就像狗尾巴草一般,赤裸着双脚,似乎与他人无异,但他的目光却与其他灾民截然不同,里面不仅夹杂着锐利,似乎还有些怡然自得,乐在其中。
“老人家,你这是要去哪里?”夏侯义骑马来到他跟前,想施舍两个干粮与他。
躺在地上的老者仰起头看向他手中的干粮,小声的说道:“扔在地上就行。”
夏侯义翻身下马,来到老者身前,两眼注视着他空洞的袖口,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这其中肯定有难言的痛楚。
他将干粮放到老者嘴边,老者望了他一眼,毫无顾忌的张开嘴吃了起来。
老者并没有像其他灾民那般无时无刻不在慌乱不安中,他的镇定让夏侯义感到惊奇。
“老人家,可是要去太原城?”夏侯义再次问道。
老者吃了一个干粮后,并不打算再吃了,面无波澜的躺在路边,而且他并不打算回话,对于自己当下的遭遇也满不在乎。
夏侯义尴尬一乐,将另一个干粮放在老者身旁,准备离去,刚一转身,却听到老者一声冷哼。
他回过头,看向闭目眼神的老者,感到诧异。
老者依旧未睁眼,嘴巴咀嚼着还未咽下的干粮,夏侯义不明所以,再次准备离去。
他刚一上马,老者不慌不忙咽下口中干粮,脱口而出道:“你会死在我前边。”
“啊?”夏侯义一愣,看向老者,“老人家,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哼,不和你,难道和我自己,我自己死在自己前边,不矛盾吗?”老者冷哼一声。
“这”夏侯义竟无言以对,但并未发作。
夏侯义对老者拜了礼,再次准备离去,老者突然睁开眼,目光犀利,神态得意,“你这就准备走吗?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死在我前边?”
夏侯义淡淡一笑,“人各有命,晚辈不想知道。”
老者像个猴子一般,窜跳起来,虽然缺了两条臂膀,但身体依然敏捷。
夏侯义见老者身手不凡,猜到老者不是一般的灾民,便勒住了马。
“你很特殊,我在你身上不仅嗅到了死亡得气息,还嗅到了他人的气息。”老者双眼一咪,扫视着夏侯义。
“老人家说笑了,旅途劳累,奔波疲乏,身上难免有些难闻的气味。”夏侯义随口回道。
那断了双臂的老者话锋一转,胸有成竹的说道:“你修炼了禁术吧?”
夏侯义内心一颤,目光瞬间冷凝,“老人家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你我同为武林中人,何必装傻充愣。”老者走向夏侯义。
夏侯义紧紧抓着缰绳,他在老者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真气的流动,俨然就是一个普通人!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夏侯义客气道。
“我吗?金犹在,你叫什么?”老者随口说道。
夏侯义喉咙一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是想到:他就是金犹在?那个拥有乾坤的金犹在!
老者见夏侯义神情愕然,久久说不出话,露出嗤笑,“怎么,你知道我?”
夏侯义从马上一跃而下,再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可是无论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在灾民,丝毫没有世外高人的气势。
他知道,乾坤可是江湖中至高无上内功心法之一,传言修习乾坤,可赋予普通人摧枯拉朽,撼动江湖的力量!这是多么崇高的美誉啊,莲心诀等心法在其光芒之下,微不可见。
老者贴近夏侯义,探出鼻子嗅了嗅,夏侯义未敢乱动,只是咽了咽喉咙。
“你体内的真气一塌糊涂,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老者诡异的笑了笑,令夏侯义不寒而栗。
“前辈何出此言?”夏侯义难免紧张。
金犹在围着夏侯义转了两圈,不断用鼻子去嗅他的味道,打趣道:“要不是丢了胳膊,我还不知道我的鼻子会这么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夏侯义尴尬一笑,“敢问前辈闻出什么问题了?”
“啧啧,你体内的真气含量非常惊人,可谓是一奇才了,只可惜啧啧。”金犹在又惊奇又叹息道。
“前辈莫要吓我”夏侯义不敢拿金犹在的话当儿戏。
“你在怕什么,怕死吗,你刚刚不是对生死置之度外吗?”金犹在眼一挑,仰视着他。
夏侯义目光躲闪,面目难掩心虚。
“你本该走火入魔,却不知道是哪个高人将你救了回来。”金犹在眸子一转,分析道。
“前辈目光犀利,晚辈佩服,晚辈确实差一步走火入魔,但晚辈并未得到什么高人的救助,而是”夏侯义突然言辞吞吐。
金犹在将目光放在他的两只手上,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夏侯义只感觉两只手无处安放,虚汗直流。
“这不你的手吧?”金犹在眸子一闪,似冷箭飞过。
夏侯义目光躲闪,犹豫再三,点了点头,“不瞒前辈,这确实不是我的手,我是修炼了”
金犹在突然大笑起来,夏侯义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你这家伙是在饮鸩止渴!移花接木是吧?我知道,一本禁书,没想到如今还能看见修炼者。”金犹在一副看热闹,事不关己的姿态。
夏侯义脸色顿时阴沉,手心感到冰凉。
“你不要害怕,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金犹在有意嘲笑道。
夏侯义只好敷衍的陪笑道:“前辈说的是。”
金犹在沉思片刻,又说道:“你可知乾坤?”
夏侯义身子一僵,双眼不断审视着金犹在的态势,一番谨慎思虑后,小声回道:“听闻过。”
“仅仅是听闻过?”金犹在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夏侯义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倒也是,乾坤岂是平凡物,有幸见者屈指数。”金犹在颇得意道。
夏侯义不知金犹在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试探什么,他确实没看过乾坤,更不要说修炼了。
他内心有些紧张,此时乾坤可能就在金犹在身上,金犹在是在暗示什么吗?
“你想死吗?”金犹在突然一本正经道。
夏侯义额头沁出冷汗,只感觉自己误入了虎穴,一个失误就会丧身虎口,更要命的是这老虎性格怪异,让人捉摸不透。
“前辈,晚辈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夏侯义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刚刚的玩笑话。
“不,我是认真的,你想死吗?”金犹在再次问道。
夏侯义抬起头,快速瞥了一眼神情严肃的金犹在,摇摇头,“晚辈不想。”
“哼,人是贪婪的,也是胆怯的,没有能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包括我也是。”金犹在嘴边慢慢露出满意的笑容。
夏侯义松了口气。
“你修炼的是什么内功心法?”金犹在看着夏侯义,探出鼻子又嗅了嗅。
“不瞒前辈,晚辈修炼的是莲心诀。”夏侯义不敢隐瞒。
“莲心诀?”金犹在面目骤变。
“是的,前辈。”夏侯义从左轩那听闻了自己师父与金犹在有过节,也知道他这臂膀或许就是他师父弄断的,但他不敢过多隐瞒,这事关自己生死,他当然怕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唉!”金犹在一声长叹,眸子转了转,面目沉重,“我讨厌使用莲心诀的人。”
夏侯义注视着金犹在的神情,内心怦怦直跳,他有种预感,这个金犹在会毫不犹豫的对他出手,尽管他已经没有手了。
“你也是莲心教的?”金犹在追问道。
夏侯义内心悸动,憨然一笑,“以前是。”
“我讨厌莲心教。”金犹在露出鄙夷。
夏侯义内心无法再掩饰,他讨厌莲心诀,还讨厌“莲心教”,也就是说,他肯定讨厌他!夏侯义开始估量着金犹在的实力,真要出手的话,这个距离他能应付的了吗?
“但我很喜欢你。”金犹在出乎意料的扬起笑脸看向夏侯义。
“啊?”夏侯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呆滞的看着像个小孩的金犹在。
金犹在甩了甩自己蓬乱的头发,“你能帮我抓抓痒吗?”
夏侯义迟疑的伸出手,“前辈你哪里痒?”
“全身都痒。”金犹在咧了咧嘴,可怜兮兮的看着夏侯义。
“那前辈或许应该去洗个澡。”夏侯义无奈道。
金犹在狐疑的看着夏侯义,“你现在不能帮我抓抓吗?”
“当然可以!”夏侯义没想到金犹在只是想让他抓痒。
金犹在蹲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脸享受,嘴里不断吐出舒适的呻吟,“对,再往上些,嘶啊”
夏侯义像只猴子一般,一边给金犹在挠痒,一边给他抓虱子,“前辈,怎么样?”
“舒服,自打被那老王八打断了胳膊,我就没再这么舒服过。”金犹在呻吟着。
夏侯义暗暗心惊,果然是师父打断了他的胳膊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玄逸道人的徒弟,怕只会凶多吉少,还是不要再提这茬为妙。
“前辈,晚辈这有些银子,还望前辈收下,不至于流落街头。”夏侯义掏出怀中的银子。
金犹在瞄了他一眼,笑道:“你还真是个怪胎,又送干粮,又送银子,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吗?”
“前辈说笑了,能遇到前辈,是晚辈的福气”夏侯义恭敬的说道。
他话说一半,又见金犹在脸色阴沉下来,匆忙闭上了嘴,从一开始他就感受不到金犹在身上的真气,能把自身真气隐藏到如此地步,足以见得他的境界远在他之上,他曾试过隐藏自己的真气,却发现隐藏真气比隐藏气息要难上一万倍,真气一直活跃在体内,不断流动,他甚至曾以为,除了死人,没人能隐藏住体内的真气。
或者说眼前的金犹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夏侯义如是猜想着。
“好了,不用抓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金犹在耸了耸肩,感受着消失已久的快感。
“晚辈叫夏侯义,义气的义。”夏侯义说道。
“啧,好名字,单字一个义,简单而又蕴含深意,我们江湖中人行走江湖不就靠着义吗?”金犹在颇满意看着夏侯义。
“前辈不如随我去客栈休息吧!这荒郊野岭躺在路边不安全。”夏侯义劝道。
“我看你向南走,是要去哪里?”金犹在问道。
“不瞒前辈,晚辈准备去应天。”
“应天?这么远啊!”金犹在有些犹豫。
金犹在沉思片刻,眸子一闪,“刚刚我说你命不久矣绝非虚言,你修炼的移花接木是本漏洞百出的心法,创造者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让它问世了,造孽啊。”
“那我该如何是好,晚辈愿听前辈见解。”夏侯义谦虚问道。
“我见过很多人因走火入魔而修炼移花接木,但结局往往都是悲惨的。”金犹在回忆着,“起初他们因修炼移花接木确实遏制了自身走火入魔,但移花接木有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副作用,那就是修炼者的身体会毫无征兆的树木化,树木化的身体部分会变成枯树一般,若不及时将树木化的身体部分移除,身体其他部位也会慢慢被侵蚀,直至身体完全树木化!”
夏侯义咽咽喉咙,点点头。
金犹在继续说着,“没有人能抑制树木化的到来,至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但移花接木还有一神奇之处,可以续接其他人的肢体,这就使修炼者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夏侯义挤出一抹生硬的笑,点点头。
“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金犹在看着夏侯义的双手。
夏侯义艰难的笑了笑,“前辈高深莫测。”
“但你或许不知道,移花接木的抑制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弱,到那时修炼者只会被体内叛乱的真气杀死,不再有一丝回旋的余地。”金犹在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但我别无选择”夏侯义重重吸了口气,无奈而又坚决。
金犹在思量了一下,继而说道:“外流派在追求捷径的同时也付出着更惨重的代价,尽管如此,外流派依然是江湖中的主宰,这就是修炼真气的魅力,如果因为怕失败而不去尝试,不去试着站到顶峰,你永远到不了顶峰。”
“前辈的意思是只有外流派才能站在顶峰?”夏侯义额头一紧。
金犹在不屑一笑道:“内气派的好处很多,但他们若想达到顶峰,一条命可不够,时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