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向榕看着不情愿的小梓花。
“我”小梓花低着头,没有直视他。
向榕转过头,瞄了眼竹屋内郑广达忽而闪过的身影,“既然不想拜,那就不拜了。”
小梓花神情一震,扬起小脸,既惊又喜,“可以吗?”
向榕咧嘴一笑,“拜师是你的事,你说可以就可以,不可以谁都不能强求。”
小梓花闻言,脸一红,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难以启齿,“你能做我师父吗?”
“我?”
向榕吃了一惊,显得有些惊慌。
小梓花额头微微一皱,“没关系,我就是问问。”
向榕略显尴尬,挠了挠头,“这件事,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嘛,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对付个土匪毛贼还凑合,真要是碰见高手,跑都跑不赢别人”
小梓花小嘴微微撅起,难为情的别过头。
“站在这干什么,屋里坐,独处了这么久,难得碰见自家人”
热情洋溢的郑广达半只脚踏出竹屋,看着僵硬的两个人,咽回了后半句话,迟疑了片刻疑惑道:“怎么了,你们要走?”
“不是,前辈你误会了!”
向榕一瞧,老前辈面色忽变,匆忙解释道。
郑广达不可见的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是嫌我这太简陋?”
“不是,不是,真不是,我们一路风餐露宿,到了这前辈能借宿,我们感激不尽,哪里会嫌弃!”
“那就好,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郑广达忽而笑的很纯真。
向榕也跟着笑,并刻意挡在小梓花前面。
看着郑老前辈进屋后,向榕才转过头,面露不忍,“我觉得前辈也挺可怜的,真要拒绝了他,他会不会想不开啊?”
小梓花看了一眼他天真的面孔,两腮微微鼓起,一声未吭。
“对了,你们想吃什么,我出去买。”郑广达脚下无声,又出现在向榕身后。
向榕吓了一跳,强装淡定,“前辈的美意,晚辈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前辈随意些,晚辈一切听前辈的意思。”
郑广达欣慰的点点头,喃喃自语,“没想到夏侯义那个家伙还能教出这种徒弟。”
“前辈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现在屋内休息片刻,我去去就回。”
郑广达言罢,似一阵风,脚踏树尖飘进山林,不见了踪影。
向榕羡慕的看着他轻盈的身姿,说道:“前辈就像一只鸟,想必这城里没有哪座墙能拦得住他。”
小梓花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钻进了屋内。
郑广达沿着向榕他们进来的小路向外走,刚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面前就冒出两个人,两人一身素衣,蒙面露眼,赤手空拳,并未与郑广达说话,极其自然地绕到他身后跟随。
郑广达好似没事人一般,眼神左右一瞥,嘴角上扬,自言自语道:“也不说配个一男一女,两个大男人整天躲在小树林里,啧啧,没羞没臊。”
身后一蒙面人眼神瞬间狠厉,单手握拳,就欲上前,却被另一蒙面人拦下。
郑广达偷偷向后瞥了一眼,忍不住偷乐。
其中一个较沉稳的蒙面人恭敬地说道:“老前辈知道规矩,别让我们难做。”
“知道,知道,我人虽老了,但还是耐得住寂寞的呦。”郑广达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另一蒙面人顿时恼羞成怒,指着他的后脑勺叫道。
“勿要动怒。”另一蒙面男子轻声呵斥。
恼怒的蒙面人胸脯起伏,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闭了下眼睛,不再上前。
郑广达微微摇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显然他认识这两个人。
三人窜过人流,逛了半条街,郑广达显得很兴奋,买了不少东西,一个蒙面人见他没有停手的意思,劝阻道:“前辈勿要我们难做,还是返回吧。”
郑广达很是不悦,鄙夷的瞅了他们一眼,“要回自己回,我又不会跑掉,我要是真跑了,你们也追不上。”
此时,隔着面罩都看得出另一个蒙面人在咬牙切齿。
“前辈玩笑了,这里人多眼杂,我怕别人认出您是郑老前辈,这不好。”沉稳的蒙面人语气缓和。
“哼。”
郑广达面容冷下来,冷哼一声,不甘心的扫视着街道。
“我再买几颗红枣,补补血气!”
沉稳的蒙面人恭敬回道:“前辈尽管挑选,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前辈理解。”
郑广达没再搭理他们,径直去摊贩那里挑了一小筐干枣子。
城外的人心惶惶显然没有在城内蔓延,普通老百姓都忙着自己的小日子,说不上幸福,也谈不上悲惨,只有几个人小声攀谈着墙外的事儿。
竹屋内的小梓花一脸忧郁,闷头不知在想什么,向榕也不知该说什么,一面是师父的前辈,一面是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妹妹”,他该怎么办?
“前辈去了这么久,不知会买些什么呢?”向榕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小梓花蹙眉,盯着墙壁上的画入神。
“看什么呢?”向榕顺着看过去,略显尴尬。
小梓花则又低下头,若有所思。
向榕干咽下喉,看得出她心里有事。
“你真的不喜欢郑老前辈吗?”
小梓花扭过头,眉目闪烁,“你会离开这里吗?”
向榕觉得莫名其妙,摇摇头,“离开这我还能去哪?”
小梓花眨了眨眼皮,眉头舒展,犹豫道:“我听说徒弟要一辈子跟着师父,永远不能分离。”
“啊!”向榕一愣,“谁说的?”
“就是这样听说的。”小梓花双手拧在一起,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这我倒是不知道,师父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要我跟他一辈子。”
向榕陷入回忆,片刻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希望能一辈子跟着师父。”
小梓花又皱起了眉头,小嘴嘟嘟着,“那我还是拜你师父为师吧。”
向榕撇了撇嘴,一脸正经,眼睛向上瞄着,“我倒觉得郑老前辈更适合当别人师父,我师父他有点”
“有点怎么?”小梓花好奇道。
“有点不正经。”向榕没憋住,笑出声。
小梓花面容瞬间凝固,有些羡慕的看着向榕傻笑。
竹屋外小狗奶声奶气的叫个不停,只见郑广达肩上披着,手里拎着,背后背着一堆东西,向榕顺着窗口瞧见,立马飞奔出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早知就和前辈一起去了。”
郑广达笑称,“哪有让客干活的道理,你们等着,宫廷宴席不敢说,十里飘香的实力还是有的!”
向榕怀着崇拜的目光点点头,“前辈厨艺也很好?”
郑广达笑了笑,“瞧好吧。”
小梓花依旧闷闷不乐,向榕不好当面提,只是一直傻笑着,他看出来了,小梓花貌似真的不想拜郑广达为师。
他不明白,郑广达可谓奇人了,琴棋书画,舞刀弄剑样样精通,还有一手好厨艺,若再会一手女红,那些大家闺秀情以何堪?
向榕猛然自嘲一笑,想什么呢!
“你在外等着,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旁人插手。”郑广达笑称。
向榕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笑了笑,乖乖退出厨房。
“我们还会回去吗?”小梓花看着向榕。
“回哪里?”
“回家。”小梓花声音有些微弱。
向榕暗自咬了咬牙,这一路他尽量回避这个问题,他也想家,也想那个养育了他十一年的小城,那里的一草一木,邻里的一说一笑,此时似乎就在耳边。
“我想先等我师父来了再说。”向榕这一次没有再用笑意掩饰什么。
小梓花轻轻咬了咬嘴唇,眼角微微有些红润。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想学什么兵器呢?或许我可以先指导你点基本功。”向榕突然问道,双眼冒着幽幽的绿光,有些得意。
小梓花抬起头,轻轻吸了吸鼻涕,“我不懂兵器是什么。”
“就是武器,像刀剑之类的。”
向榕纠结了片刻,“我记得大致有十八般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的?”
“那就学刀。”小梓花不假思索道。
“哦!”向榕露出欣喜,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她想学别的,除了刀法他也不懂别的
“我想像你一样,用刀斩尽那些可恶的山匪!”小梓花薄薄的小脸有些颤抖。
她露出一丝丝可见的戾气,向榕内心惴惴不安,生怕她会因那件事而影响她的一生,从此成为一个像沙仞般的魔头。
向榕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腰刀,他知道一旦握紧它,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你”
向榕本想说你能放下恩怨吗?可是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聊什么吗?”郑广达双手血淋淋的,拎着刚宰杀的一只鸡。
向榕张张嘴,未等说话,小梓花眼光直直的盯着郑广达双手,两只小手握成拳头,语气坚定道:“我也能试试吗?”
向榕哑然,刚要摇头,郑广达却一步上前,饶有兴趣道:“你也想杀鸡?”
小梓花先是犹豫一刻,随后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除了我那条老狗,随便去杀。”郑广达倒是爽快。
向榕惊愕的看着小梓花接过郑广达递来的菜刀,小梓花一接过刀,稚嫩的小手显然不知道如何握紧它,菜刀滑落在地。
“哈哈,看来今天是不行了。”郑广达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刀。
小梓花显得很错愕,右手微微颤抖,刀把上冰凉的血迹凌乱的分布在她的掌心,她不敢再看那死去的小鸡,仿佛这只鸡就是她害死的,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变成了冰冷的血肉
“没事吧?”向榕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
她脸色有些苍白,仰起头微微摇头。
向榕松了口气,“还是不要练刀了,先蹲马步吧!”
郑广达拎着鸡到外面三五下就拔光了毛,手法熟练迅速,心情愉悦。
小梓花僵硬在原地,不甘心的看了眼外面,随后伸出沾了血的右手,“我能试试你的刀吗?”
“我的刀?”
向榕迟疑了一下,解下腰刀递给小梓花。
小梓花接过腰刀,试了下分量,眉头一紧。
“沉了吗?这腰刀也才一斤半。”向榕见她并不喜欢。
腰刀把柄处刻有一个“捕”字,已经磨的有些模糊不清,拉开刀鞘,冷峻的寒锋并不像它的外表那般老旧,几个新豁口格外显眼。
“这是?”小梓花嗅了嗅,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铁锈的味道。
向榕可怜巴巴看着他的腰刀,“可惜被前辈砍出几个豁口。”
“他弄坏了你的刀?”小梓花狐疑道。
向榕连忙摇头,“刚刚与前辈比试时出现的,我本就技不如人,再加上前辈那刀锋利坚韧,若不是我提前认输,恐怕她早已断成两截,没有被谁弄坏一说,都是常态,怪只怪我没保护好她。”
“保护它,不应该是刀剑保护你吗?”小梓花不解。
向榕哑然,露出难堪,此时郑广达提着收拾好的白条鸡钻进竹屋,刻意板了下脸色,“我就说你为什么提前认输,原来是这么回事。”
“前辈。”向榕没想到他说的话正好被郑广达听见。
“梓花说得对,兵器是用来保护主人的,哪有主人保护兵器的,那岂不是本末倒置,颠倒黑白了?”
向榕笑笑未语。
“我看看你这刀。”
郑广达将白条鸡放到一旁,小梓花递上前。
“是一口好刀,可惜只能唬唬人。”郑广达干脆利落的将刀拔出大半,粗略扫了一眼。
小梓花转而看向向榕,向榕勉强一笑,“前辈见多识广,见过的好东西肯定多,自是看不上这普通的腰刀。”
“并非如此,所有武器都有各自的长处短处,同时适用于各种情况,如果只是抓抓毛贼,打打土匪,又何必打造一把神兵利器刻意耗费心神,对于一介捕快而言,它足以胜任,但若在江湖中闯荡,你又何必难为它呢?”郑广达说道。
“前辈的意思是?”向榕大致听得出,前辈也是一爱刀之人。
“你需要一口新刀。”郑广达话语间露出窃笑。
小梓花和向榕都注意他的面部表情,还以为他要给向榕一柄新刀!
“我相信会有一口刀主动找到你。”
郑广达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呆愣的两人。
竹屋外冒出袅袅炊烟,日落西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无数的针叶绿树被映的血红,站在山的顶峰,向城外看,宛如在看一片被血水染红的林海。
树林里,两个蒙面人摘掉面罩,一张粗狂,一张秀美的面孔露出,他们对视着,相约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那四目相对,充满了缱绻的爱意。
“我会杀了他,并将他埋葬在此,那个竹屋下将只有你我。”
“何必与那种人动怒,一个失了自由的丧家犬,苟延残喘,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相信我,他会死在我的手里。”
清秀面孔的男子露出轻笑,极其自然的躺进另一男子的胸膛,细腻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看你,皱纹都有了。”
粗狂男子皮肤黝黑,目露凶光,一头长发散在双肩,硬朗的面容打扮的比一般男子精致,似乎也涂了胭脂水粉,另一面容清秀男子则是天生丽质,皮肤细腻,光滑无须,单看双眸,还以为哪家闺女在此偷吃禁果。
“施方禹一心想治莲心教于死地,到头来却留一个余孽守在这里。”
清秀男子闭上了双眼,倾听着那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淡淡一笑,“阁主这是还惦记那宝藏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施方禹迟早贪心不足蛇吞象。”
清秀男子在他怀里侧仰过头,心满意足道:“我只求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有人来了。”
清秀男子警觉,立马从石头上跳下,随手取出面罩附在脸上。
半人高的草丛中钻出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晴儿。
“是你?”清秀男子向后一倒,倚在石头上。
晴儿见了两个人,先是恭敬的行了礼。
“二位门主,晴儿特来传达一重要消息,此刻与郑广达相伴的那个男孩子是夏侯义的徒弟。”
“夏侯义?”清秀男子一把扯下面罩,难以置信道。
“他还活着,真是命长。”坐在石头上的男子眼神中流出不屑。
“门主高见,夏侯义确实还活着,而且据阁主得到的消息,东西肯定就在夏侯义身上。”晴儿说道。
“在夏侯义身上,他一个残疾,也能守得住?”粗犷男子斜视着晴儿。
“属下不知。”晴儿未敢抬头。
清秀男子贴近晴儿,轻声问道:“阁主有何吩咐?”
晴儿抬起头,“阁主希望你们多加留意那个男孩,东西也可能在他身上。”
粗犷男子一声嗤笑,转而仰面躺在巨石上,享受着斜阳的照射。
“我们知道了。”清秀男子对晴儿笑了笑。
“那属下告退。”
晴儿说罢,望了眼远处的竹屋,依稀可见三个人影在园中晃动。
那竹屋外的圆桌上,整整齐齐码了一桌子菜,只见向榕口水成河,两眼发直,小梓花相对淡定不少,隔着向榕不断用鼻子轻嗅空中的香味。
郑广达端着一盘清水煮鸡放在圆桌中央,满意的点点头,“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相信接下来咱们在一起的生活也会十全十美!”
两个人哪有闲心听他说话,他们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吃了这一顿,就是去死,也值了!
“别客气,有什么不满意尽管说。”郑广达笑称。
向榕闻言,顷刻间泪流满面,郑广达骇然,“你这是怎么了,还没吃就哭了,很难吃吗?”
郑广达用汤匙勺了口汤,品了品,欣然点头,“还不错。”
向榕强咽下喷涌而出的口水,擦去眼泪,脱口而出,“您还收徒弟吗?”
郑广达并未听清,“什么?”
向榕恍然,“没,没什么,我是说做您徒弟真幸福。”
郑广达放下勺子,满脸笑意,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一旁小梓花闻言,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