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百花岭。
这里并非只有一百种花,而是三百二十三种。
这些花是谁种的?
自然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是谁?
没人知道。
夕阳泛黄,山茶已经凋谢,荷花也过了盛开的季节,唯有簇簇秋菊开得正盛。
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鼻而来,提神醒脑。
放眼望去。
菊花丛中,一座茅屋,茅屋低矮,像个狗洞。
茅屋外,有人,老人。
垂暮老者坐在一把小竹椅上,抽着一杆黄铜铸的长烟枪,样子很是安逸。
其实老人还有烟筒,只不过现在是黄昏,烟筒一般都是早上用。
午后绝不用烟筒,晚上绝不用烟枪。
老汉的生活很有规律,而且做什么事都非常专注,一心一意,从不分心。
数十年来,一如既往。
沧桑满布的双眸盯着破布鞋边的黄土地。
土地肥沃,土壤松软,非常适合栽种。
这是老人生活了二十年的黄土地,单调的黄色却蕴含了他精彩的故事。
他在细细回味着。
一般人在回味的时候并不愿受到外人的打扰,老人也不例外。
老人身边烟雾缭绕,余晖笼罩下让人感觉恍惚迷离,如梦似幻。
他已经老了,正如即将隐没的落日,光辉不在。
就算眼前出现两双有力的大脚,他也浑然不知,还在盯着黄土地看,口中吐出的烟雾依然富有规律。
衣裳破烂的老人又矮又小,佝偻着身躯,形似一只年迈的羊驼。
周湖陵俯视着小老头,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这老头是谁?
为什么如此平静?
周湖陵事先经过仔细分析,从陶岳鸣离开的方向,以及他家产分部的情况,断定陶岳鸣一定会来百花岭。
所以周湖陵追来了。
前车之鉴告诉周湖陵,永远不能低估了对方,所以这次他请动了神鹰堂的赵四海。
赵四海本来跟陶岳鸣无冤无仇,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不过因为神鹰堂隶属于青龙堡,是青龙堡三十二堂之一。
而周湖陵为了弥补血佛庄的过失,这次他带了充足的人,充足的高手,就算陶岳鸣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但不排除陶岳鸣会有其他帮手,所以只要看见周湖陵的人都得死,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赵四海抬起血渍未干的手掌,他的“傲鹰爪”可以轻而易举抓碎老头的小脑瓜。
他近几年已经很少杀人了,一旦有机会,他怎能放过?
杀人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
因为别人死了,自己还活着,活着岂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就在这时,老人却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已察觉到了赵四海的杀机。
老人本不该如此平静。
可……
周湖陵拿捏不定,挥手阻住了赵四海,对老人试探着问:“老人家,你所抽的烟丝可是来自滇南?”
周湖陵的鼻子很好,见识也很广。
老人没有回答周湖陵,因为他耳朵不好使,根本就没听见周湖陵的问话。
老态龙钟的老人,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无亲无故,真是活受罪。
斜阳余晖,也只会为他的艰苦生活平添几许可怜之意。
他就像冬月路边枯萎的野草一样,头顶覆盖一层白霜,遭人践踏,无人问津。
“如果再是个瞎子该有多好。”周湖陵默默叹息,因为老人有眼睛,已经看见了周湖陵等人。
即使装聋作哑也没用。
既然看见了就得死。
周湖陵迈步从老人身旁走过,他实在不愿看见老人的头颅被赵四海抓碎时的惨状。
“生人勿进!”忽然,老人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又沙哑。
老人本来有嘴,可是他开口还是众人想不到的。
赵四海高举的“傲鹰爪”缓缓放下,道:“原来你不是聋子,眼睛也很好,这样的人就更该死。”
老人舒畅地吐出一口烟,样子很是享受,道:“就算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你们都不能进百花岭半步。”
两人疑惑不解,盯住老头。
周湖陵停下脚步,背负着双手,问:“为什么?”
老人肃然道:“因为这是孙老二说的。”
周湖陵皱眉问:“孙老二是谁?”
老人淡淡一笑,说:“孙老二就是我。”
“你他娘的,失心疯了吧?”赵四海双目圆睁,伸出双手,准备将老人全身骨头抖散。
孙老二神情依旧自然,并未被赵四海的恶相吓到。
周湖陵摇手制止,脸色下沉,道:“如果我偏偏要进呢?”
孙老二摇头一笑:“我看你本是聪明人,现在看来……”
周湖陵问:“现在怎样?”
孙老二道:“笨蛋,天下第一大笨蛋。”
周湖陵问:“何出此言?”
孙老二道:“我有一句话要提醒你。”
周湖陵没说话。
孙老二接着说:“未经允许,擅自进入百花岭还能活着出来的人,没有,一个都没有。”
周湖陵笑道:“我也许是个例外。”
孙老二说:“在这里绝对没有例外。”
周湖陵大笑道:“你错了。”
孙老二说:“不会错。”
周湖陵道:“我也有句话要告诉你。”
周湖陵神色一沉,一字一顿道:“今天,百花岭会变成一片废墟。”
孙老二脸上露出讥诮,冷冷道:“太过自信并不是件好事。”
周湖陵道:“只有死人才没有自信。”
孙老二笑了笑,说:“一点也没错。”
周湖陵满脸自信,拍了三下巴掌,拍得很响亮。
孙老二耳朵一动,他听到了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就在百花岭外。
忽然,三百多名由各派弟子组成的队伍,犹如大军过境,快速冲入百花岭。
菊花园外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娇柔的秋菊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头顶的夕阳似也暗淡了几分。
利剑出鞘的铿锵声此起彼伏。
一百多柄剑锋,对准老人。
孙老二这才知道周湖陵是有备而来,但他很想跟周湖陵说一句话,一句他已经对别人说过数百次的话。
周湖陵满脸得意地看着孙老二。
孙老二深深叹息,道:“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周湖陵没有说话,一句话没说,他忽然脸色变得铁青。
这并不是因为孙老二这句话说的很对,也不是因为孙老二比自己经验丰富,而是他开不了口。
他忽然感觉体内竟一丝力气也没有,四肢无力,就好像一条被掏空后的麻袋。
不仅如此,赵四海以及身后的三百名武林人,也都感觉到了自身的奇怪变化,面色震惊,还带有惨白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
孙老二并不可怕,长相一般,可周湖陵等人一个个就像活见可鬼一样,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孙老二笑咪咪地站起来,弯腰仰视着周湖陵,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孙老二接着说:“你是想说,这空气中有毒,让你的手下小心。是不是?”
没人说话。
众人纷纷互相搀扶着跌坐在地,表情痛苦,就连哀嚎的力气都已消失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