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才转头对顾嘉乔道:“若是顾兄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微一顿,视线落在床上。
穆霈云沉吟着,轻道一句:“那她许是写给我的。”
顾嘉乔轻颔首,道:“应该是这样。”他认真思索道:“你们在宫里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看向穆霈云,道:“是与这两个字有关的。”
“特别的事情……”穆霈云顺着顾嘉乔的提醒回想着,忽然抬头,“你们这两日可将京城内的情况摸了个透?”
顾嘉乔点头,让人去将他与裴书君做了标记的地图取来。
穆霈云只看了一眼,便抓起地图往外面去。
还没走出裴府大门,他就看见在前厅等着的裴书君。
“哟,”裴书君转过身来,笑着看他:“来了?”他目光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打算等到大夫来,确定了情况再走。”
穆霈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故意装作听不明白,只道:“先谈正事。”
裴书君原先正是要打趣他的,看他神色不太对劲,便知事情可能有变,眸光一敛,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
“看情形,”穆霈云扬眸,看向裴书君,道:“表兄是都安排好了。”
裴书君轻耸肩,“你们在宫里拼死拼活的,我们总不能在宫外闲着吧。”他轻挑眉,淡道:“虎威营的兵符我已经让人带过去了,后续的计划也都安排下去了。现在……”
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穆霈云抬手,接住了那枚虎符。
“这件事,还是你去办比较好,出宫的办法我已经替你想好了。”裴书君淡道。
穆霈云眸光一敛,道:“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裴书君轻挑眉,等着他把话往下说,穆霈云却忽然顿住,走到桌前,把地图摊开,道:“我想,你们的计划要改一下。”
“我们在宫里的时候,发现赵王身边有位颇厉害的道士,他擅长法术,给皇城设下了阵法。”穆霈云微沉吟,道:“实际上,这个阵法应该不止包括皇城……”
裴书君淡道:“还包括京城。”
他缓步走过去,视线轻轻落在地图上,道:“怪不得燕王和齐王都要联手了。”他目光一转,迎向穆霈云略带着疑惑的视线,道:“他们各自安排了人出城,但我听说……”
“都失败了。”穆霈云接话道。
裴书君轻颔首,“所以我收到消息,他们打算联手,以救驾的名义,闯进宫里。”
穆霈云垂眸,“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他看向裴书君,“你安排的人呢?”
“暂时都先埋伏着。”裴书君道:“因为你和顾灵芷回来了,我们有兵符和诏书在手,所以采取的是另一个计划。”
他们两人在前厅商量时,顾嘉乔正坐在顾灵芷床边。
他替顾灵芷把了脉后,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视线轻落在她左肩的伤口上。
裴书君的夫人已经带着婢子给顾灵芷换了身衣裳,她身上虽然有别的伤口,但都不严重,只是肩上这一处……
颇有些不寻常。
就在刚才,裴夫人给顾灵芷换衣服的时候,她发现顾灵芷身上的一些小伤口开始莫名其妙地恶化起来。
而且……
恶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不仅伤口开始变成深紫色,皮肉也开始外翻,分明就像……
死尸腐化的模样。
顾嘉乔坐在床边,藏在袖中的拳头深深捏紧。
他怨恨自己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现实就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门外传来声响,顾嘉乔抬头看去时,见一个人从墙外翻进来。门口光线一暗,那人已来到门前。
“她怎样了?”
顾嘉乔微一怔,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昀泽,”顾嘉乔道:“你怎么来了?”
“是师父让我来的。”
昀泽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顾灵芷身上的一瞬间,眼底蓦地一寒。
顾嘉乔来到他身边时,他已经恢复了平素的神色。
“师姐她……”昀泽声音微有些发涩,他清了清嗓子,低道:“情况不太好。”
顾嘉乔沉声应了一句,“是。”
然后,便看见昀泽伸手往顾灵芷身上几处大穴探了一探,神色愈发怪异起来,“穴道已经封上了。”
昀泽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翠色的小瓶子,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掰开顾灵芷的嘴巴,往里头灌进去一些药汁。
“暂时可以撑一段。”
顾嘉乔听得昀泽这么说,心头稍微一松,道:“掌门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昀泽微有些犹豫,道:“算是吧。”
另一边,穆霈云听完裴书君的计划,微垂眸,沉思了片刻,道:“穆家军交给我。”
裴书君下意识一点头,而后很快察觉到穆霈云这句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转头看向穆霈云,神色凝重,道:“你要一个人去?”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一个人去更好。”穆霈云冷静给他分析,道:“我们现在手上的人马不多,燕王和齐王既然已经决定联手,怕是不会愿意和我们一起打这场仗。他们心中各有盘算,宫内……”
穆霈云眸光低沉,若有所思。
裴书君替他说出了没有说的话,“宫内定然有一番惨烈的争斗。燕王和齐王本就各自为营,现下即使暂时结成联盟,但彼此各有所图,这联盟并不牢靠。他们想要的,也许不止是赵王的性命,甚至是……”
说到这里,他微微比了个口型,“陛下。”
“赵王倒下,他们必然要趁此相争。而且此时,陛下在宫内最是孤立无援。与其以后等着陛下那一道传位的诏书,不如现在冒险一把。”裴书君耸了耸肩,说:“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
裴书君说到最后时,声音愈发沉重。
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而且是最惨烈的一种可能,但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可能不会实现。
眼下,除非按照他们最初的分析和计划,依靠虎威营和穆家军稳定住盛京的局面,才可能使情况不变得更加糟糕。
“在穆家军赶来之前,”穆霈云道:“城内单靠虎威营,不足以控制局面,我们的人要留下来,以策万全。”
裴书君虽然认同穆霈云所说的,但要他一人独闯这鬼门关一样的城门,他着实不放心。
“别想了,”穆霈云道:“就这么办吧,没有时间了。”
裴书君正迟疑着,一抬头看见裴府管家进来了,说是大街上起了骚动,皇城几处宫门乱成了一锅粥。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在闹事?”
“看着……”管家有些犹豫,道:“像是燕王府和齐王府的人。”
穆霈云转头,视线和裴书君一接。
看来,燕王和齐王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借着这一阵骚乱,”裴书君果断道:“你出城去。”
穆霈云朝他一点头,转过身。
他个子高,腿又长,三两步便走出了前厅。
正要走出裴府大门时,他看见一个郎中背着药箱跨进门来。
这么一擦肩,穆霈云已经出了大门。
裴府管家就走在穆霈云身后,看见那郎中,便急忙迎了上去,“大夫,这边请。”
穆霈云已经骑马走了,要是他走得再慢一些,会看到在那郎中身后,另有一个须发凌乱,穿着一身道袍的老者。他一边怒气冲冲,一边神色十分着急地往裴府大门走去。
乍一看,这老者浑然像是哪里闯出来的老道士,可他身上衣衫穿得乱七八糟,发髻也半歪着倒向一边,全然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想一个披着道袍的糟老头。
守在裴府的门外的仆人,自然没有让这样的人进门。
“滚开!”
那老者不多一句话,直接骂了起来,还把上前拦他的人往旁边一推。
他看着年迈,可手上非常有劲头,那么一推,裴府的仆人哗啦地倒了好几个,连带着后面冲上来拦住他的人,也都被他一掌推开。
裴府管家闻声赶来,被那老者一把揪住衣领,他还没开口,就听得老者粗着嗓子,问道:“顾灵芷在哪?”
上裴府来找姓顾的人,这老头莫不是走错了门?
其他人正要追上来拦着他时,管家连忙摆手。
裴府管家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当下便道:“顾姑娘在书房的侧厢房中歇息,老先生请随我来。”
“带路!”老者话不多一句,一把松开了管家。
裴府管家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来帮着老先生提药箱。那人还没靠近,就险些挨了老者一脚。
“不用。”他骂骂咧咧地道了一句,脚步却极快,直走到了管家前头,像是十分着急。半路上,他遇见那位刚进来的郎中,粗暴地把他一把推开,道:“用不着你,滚。”
跟在后头的裴府仆人都在纳闷,这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一位脾气古怪的老头,到底是何来历。
房间中,顾嘉乔正与昀泽说着话时,见门口闪过一道人影,还不等顾嘉乔站起身来,那道人影已经到了顾灵芷床边。
他猛然朝着床上人探出手去。
顾嘉乔下意识要阻拦,手伸到一半忽地顿住了。
“苍济长老。”他怔怔出声道。
他没有料到,这莽撞闯进来的老者,竟然是北渊宗内主管药庐,最为擅长医术的长老。
“别说话,把脉呢。”苍济长老对着顾嘉乔时,脾气倒是好了一些,没有方才对着裴府的人和那个郎中一般,动不动就上手推上脚踹。
顾嘉乔见苍梧长来了,心中顿时微微松了一些。
他打发了裴府管家,在一旁静静候着。
但很快,他发现苍济长老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丫头,”苍济长老语气低沉,他低头看了一眼顾灵芷,又凑过去扒拉了一下她肩头的衣服,“真不知道该说她倒霉,还是……”
“命大。”苍济长老说完,闷声在床前坐下,又拖过来一张椅子,把药箱放在上面。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灵芷,又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药箱。
“丫头……”苍济长老转头盯着顾灵芷,道:“你真是会给老头我找事啊。”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顾嘉乔,此时忍不住出声,问道:“长老,灵芷的情况……”
“不乐观。”
苍济长老一句话扔了过去,视线仍旧盯着顾灵芷,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他终于转头看向顾嘉乔,道:“你也跟我偷学过一段,怎么样?看得出来是什么毒吗?”
顾嘉乔摇头。
“你当然看不出来。”
顾嘉乔对苍济长老的怪脾气早习以为常,便没有说什么,等着他往下说去。
“这毒啊,”苍济长老道:“见血封喉。”
顾嘉乔眉头一抽,脸色愈加不好。
照这样说,顾灵芷身上出现的腐尸化迹象,岂不是真的……
他不敢往下想。
苍济长老盯着他,“这里可别再倒一个啊,我只负责来救她。”他转开视线,道:“你要另外收钱的。”
听着苍济长老这语气,顾嘉乔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可是,苍济长老有个习惯,越严重的毛病,越能开玩笑。越没什么大事,他反倒爱吓人。
“还请长老明言。”
苍济长老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道:“这毒,比见血封喉的那种……”
“算是好一点吧。”苍济长老给出了最终答案。
“那是……”顾嘉乔感觉自己喉头发涩。
“有得救。”苍济长老道:“但不好救。”
宫门外,禁军汹涌而出。
厮杀声响彻宫外时,皇城北面的花园内,水中的沙盘已经被重新整理过一遍。上面的各色石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盘沙子。
轻慢的咒语声中,水底八个方向分别长出一截树枝来。紧接着,树枝上开始生出一个个细小的叶芽。
没有人留意到,京城各个城门的城墙缝里头,也开始长出各种藤蔓。
瞿鞍正专心施法时,有人踏入花园的月洞门。
“先生。”
瞿鞍下意识皱眉。
幸好咒语已经念完,他道:“我不是说过,我施法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断吗?”
出声的是他身边的童子,他微一躬身,递上一个信封,道:“殿下派人送来此物。”
瞿鞍微一顿,接过信封来。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拆开了信封。
里头只有一张纸,写了一个“火”字。
“这是……”瞿鞍自然认得这是赵王吴弘远的笔记,而非他人伪造。
他捏着信封,转头看向沙盘上的阵法。
依赵王的意思,是希望他改换一种方式。
可是……
如果按照这种方式去做……
太险了……
瞿鞍轻阖眸。
沉思片刻,他将那张纸叠好,重新放进信封。
“你去告诉传信的人,”瞿鞍道:“我知道了,我会按照殿下的意思去做,请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