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落到江边,随手摘下蒙面的白帕,脸埋在月光之中,根本看不清容颜。
白衣人喃喃道:“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竟是这样的。冷冰清啊冷冰清,你到底是有多冷。”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不怎么明朗。即便古月退步,老高劝说,他也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却独独漏算了冷冰清的意愿。
温临风不觉在心中苦笑自己一回,他能轻易握住世间风云,却不能轻易握住一个人的心,尤其是冷冰清。世人皆传闻冷冰清极其厌恶男子,谁又入得了她的眼呢?
温临风叹息着。向来警觉的他,一时竟没发觉冷冰清悄然而至。
温临风回过神,发现冷冰清站在不远处,心下委实有些意外。毕竟冷冰清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竟能跟着过来。
他素知金凤帮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对冷冰清下了格杀令,肯定是担心冷冰清知道什么。冷冰清虽身中剧毒,却能逃出他们的视线,已经非常不容易。
他给冷冰清的解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药,而是诸多解药组合在一起,秘制的特效药。若是毒入骨髓,药会将毒素吞蚀。他之所以会说这种药是毒药,因为正常人吃了,药没有相互作用的毒素,会逐渐进入人体内,腐蚀人体。万物相生相克,便是这个道理。
温临风没有戴面纱,冷冰清却也没走近。温临风再次意外。其实,其实他是希望冷冰清追过来的,不是吗?他是希望在冷冰清面前展示真实身份的,不是吗?
两个人就在江边站着,遥遥相望。似在用心交流。
月色虽皎洁,却看不清温临风埋在暗处的脸。
冷冰清之所以跟过来,是因为白衣人的武功和身法,让她想起一个人,虽然她从未和那人打交道。
温临风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知道冷冰清猜到追不上他。
冷冰清直言不讳道:“你是天下第一神秘之人?”
“天下第一神秘人?难道真有其人吗?”此时的温临风声音清朗儒雅,负手在身后。
一句话,冷冰清不知如何作答。
确实,天下第一神秘之人,除了江湖传说,好像还真像一个虚构出来的影子。曾经,不留行奉命杀神秘人,却都是错杀。唯一确定神秘人真实存在的,是天下第一雅士旧时月。
关于神秘人这件事,更像是个解不开的迷。因为除了旧时月,谁也无法确定,谁是真正的神秘人。
江湖上传得热闹,知道有个十分神秘的神秘人。至于到底有没有,大家也不关心。
冷冰清向来没有那么多闲心思去管江湖上的这些传闻。哪怕她也被列进天下第一榜,关于第一榜中的其他几人,除了顾倾城,她一个都不了解。
想来,这天下第一神秘人,真的有这个人吗?若非眼前的白衣人提起,冷冰清好像从来不会细想这么多吧。
温临风见冷冰清不语,笑道:“若是你蒙上面,便也是个神秘人,不是吗。现在我并未蒙面,你觉得我应该是谁呢?哈哈,可见执一迷而迷全失。”
冷冰清心若冰清,对方明知道自己轻功不如,就算追上去,也无济于事。何况除了想知道对方为何要赠药,其他的她还真没有心思去了解。
冷冰清道:“你到底什么身份与我无关。如果真的是友非敌,我希望你告诉我为何会赠药。而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躲在这里的?”
“额……说了可就不神秘了。”温临风再次意外冷冰清的直接,笑道:“也罢,你中毒和躲在清源巷,是我意外中截到金凤帮的飞鸽传书。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金凤帮的人对你下了格杀令的事。至于我为什么能截到金凤帮的飞鸽传书,我的身手你刚才也是看见了。我想你还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那是金凤帮的飞鸽传书吧,因为金凤帮所有飞鸽腿上的竹筒都有牡丹花纹……”
“牡丹花纹……”冷冰清心一怔。
“正是。”温临风回答得很干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冷冰清沉默了,她的心还怔在“牡丹花纹”上。半晌方道:“是我多心了。方才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温临风道:“现在咱们可以是朋友了吗?”
“这就要看你用怎样的眼光看了,正如你所说,执一迷,则迷全失。”冷冰清语气依旧极冷。
“哈哈,果然是霜枫女侠,在下受教了。”
“告辞。”冷冰清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后会有期。”温临风揖手,目送冷冰清离开。
温临风回到梅园,老高正等在阁楼门口呢,他并不知道主子去干了什么,要是真的知道,估计会大吃一惊,喜出望外。
他之所以没睡,是因为刚才又收到密报,又一批东瀛人来武昌,数量还不小。他家主子早前没怎么关心着东瀛人的动向的,因古月在江左,他倒还是放心的。
温临风看出了他家这个老管家的神态,道:“康伯,怎么了吗?”
“爷,古月三日前才离开江东,这东瀛人就过来了一大批,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多了。最主要,老石对这情况一无所知。”老高有些担忧。
“金凤帮的人都出手了,东瀛的那些人怎么坐得住?古月应该也猜到这一点,不过他没得选。至于老石那边,你着人过去看看吧。”温临风语气淡淡的,隔着帷幔,看不清他的脸。
“嗯,我已经飞书过去了,”老高抓了抓脑袋,道:“您也该出手帮帮古月公子吧,这天下,他可是您唯一的知己好友啊。虽然立场不同,可也没有必要这般啊,感觉有点捉弄人。”
温临风看过来,虽然夜色漆黑,可老高依旧感觉到自家主子凌冽的眼光,忙低了头。温临风其实是玩索的眼光,可夜色之下,老高哪里看得出来,只当是凌冽。他不知道,他家主子早不打算继续赌约的事了。只是这一日,才真正放下,给自己一个退路,给李梦天一个退路,也给这天下人一个退路。
温临风并不打算说出来,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几日武昌城的动静你盯好便是,今年可不比往年,过两日我就离开武昌。”
“过了子时,就已经是二月十二。您说过两日到底是几日?”老高后半句压低了声音,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忙找个台阶下,道:“主子惯是昼伏夜出的,白天可以好好休息下。”
温临风笑道:“明日你盯好,我跟古月还有赌约呢……”
老高心头一咯,道:“又是赌约……”
两个天下最聪明的人,这么打赌,有意思么?老高无奈摇摇头,径自下楼去。
天已泛白。东湖梅园寂静无声,除了远处隐约有鹤鸣之声,别无其他。
二月十二,花朝节。整个武昌城都热闹非凡。自打初七下了场雪后,天气一直晴得十分好。
李梦天下榻的飞天阁,是武昌城最繁华的地带。
一大清早,武昌城内锣鼓喧天人头窜动。
李梦天早早起来,宋兰儿也起身。李清筠被外头的声势吵醒。
尽管李梦天下榻的是在飞天阁最里头的一处院子,离正街中间还隔着数栋楼,那嘈杂人声还是穿过层层楼阁亭台穿透过来。
李清筠揉着眼睛过来见父亲洗漱完毕,像是正欲出门的样子,问道:“爹,您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李梦天笑道:“今日是花朝。花朝秋夕,乃是人间最好的时日,怎能错过。”
李清筠心中暗想,长安怎么样的热闹没有,父亲之所以说要去看热闹,不就是为了陪这个宋兰儿。父亲也真是够给她面子的。李清筠越想越气,在宫中的时候可就没怎么陪过母妃,更别说带母妃去看什么热闹。想到此处,李清筠更加郁闷。
李梦天抿嘴浅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还没睡醒?赶紧让阿安帮你洗漱吧,早上先去看了祭花神,再回客栈用早膳。”
“外头的祭花神能有长安好看?”李清筠是不大高兴的。
李梦天笑道:“那我和春麟兰儿就先去了,你们就在客栈玩罢。”
……
李清筠一脸错愕,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父亲么?居然让他在客栈,自己出去玩?李清筠看着父亲捋了捋衣襟,就径直出发了……
李清筠大声喊道:“爹,我也去……”
“你跟着陈良姜明他们一起过来吧,我们先去的。”
李清筠简直不敢相信,花朝节可是女子的节日,他爹什么时候这么上心过的,又是那个宋兰儿。
李清筠不觉已经握紧了拳头,越想越气。
李梦天方出了门,和街上的人群混杂到一处,左右便开始许多人议论起来。
“哇,天下竟有这么俊秀的男子啊,简直像画中走出来的神仙。”
“你还是别看了,你没看见人家身旁有个姑娘。”
“那有什么关系,人若长得好看不给人看,那简直就是浪费。”
“你这话哪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别看了。”
“为什么不看,传闻天下旧时月色最好看,奈何自打人们因为看他发生了踩踏事故,他便开始藏头露尾了。”
“我倒觉得神医温如玉最好看。”
又一个女子道:“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那该多难为情。”
“怕什么,光天化日的,咱们又没说什么坏话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难为情了。”
尽管那群姑娘把声音压得很低,可李梦天还是听见了。不过这样的话,对他完全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王春麟道:“早晨还以为男子不多,没想到也这么多呢。”
一旁一个跟着行走的人道:“听口音不是武昌这一带的人吧?今日花朝,祭花神,可不止有女子才祭奠的。老百姓为了祈求风调雨顺,都来拜祭。花,谐音‘发’,大家自是不能怠慢的。”
李梦天欣然点头。
那人又道:“你们不知道,这花朝会有许多热闹。从早上开光迎花神,有弹唱、歌舞、杂耍、划旱船、玩蚌蛤、打连箱、踩高跷、扮小丑。百花舞最是好看的,待会儿还有放花灯的。你看那街道两旁的那些绳子,都是供女子挂五色笺用的。那些商家都希望未出阁的姑娘到自家门口挂五色笺。还有请未出阁的姑娘挂彩笺的,挂笺是福,对挂出去的人活着挂在门口的人,都是福泽呢。我们这一带,有的人家为了祈愿,若是比较大的心愿,就会四更天起来,在一条街上,给人家家家户户挂彩笺。一挂得挂三年。”
李梦天又点点头。
那人正欲说什么,忽地,人群中一个浓重的汉腔喊:“吉时到,开光了,开光了,花神降临了。”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唢呐欢快,铜钹震耳。
嘈杂的人群,个个洋溢着笑脸,却不知这之中潜藏的危险。
不一会儿,整个人群中弥漫这浓浓的鞭炮烟尘。越是如此,人群中越发兴奋。越是如此,危机越发接近。
忽然,一枚飞镖向李梦天飞过来,王春麟动作敏捷,不动声色接住。
李梦天看看王春麟,微微点了点头。远处暗暗跟着的陈良贺连贾亦真等也相互示意,人群之中暗藏着杀手,手法极好。
烟雾袅绕中,一个个袅娜的巨型花苞出现在人群中一个十分宽阔的空场上。空场要比其他街道高出三尺,倒像是特地建造的一个台子。台子中间一层层叠起来,上头出现许多巨型花苞。
李梦天才和王春麟没在人群中逛多久,李清筠拉着徐慧跟着姚思杰陆子房一大群都挤过来了。
李梦天笑道:“你们这个速度,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这还不简单,只要问有没有看见一个貌若神人的男子,别人马上就指过来了。”李清筠有些得意。忽看到那空场处的许多巨型花苞,叹道:“委实有意思,里面是什么呀?”
一旁人道:“那是花仙。”
“怎么有那么多花仙啊。”
“十二月每月一个花仙,再加一个花神。你看,中间最大的那个就是花神。”
李清筠惊讶至极,连连点头道:“哦,原来这样啊。”
那人又道:“你站在这里看不到,那场中还有许多花仙子呢,伏在地上,一共是一百个。现在你们看的是百花竟艳,是花朝节的重头戏。不说了,好好看,这可不是等闲能看到的。”
只见十二朵各色花围绕着中间一朵巨大的牡丹,缓缓盛开。地上那些女子慢慢起身,一例都是白衣广袖,襟带飘飞,恍惚是从瑶台落下来的仙子。
李清筠越看越痴,道:“慧儿,你看,好好看啊。”
徐慧笑道:“我每年都看呢。”
说话间,所有的花朵渐渐盛开,每朵花苞中间竟然有一个女子,额头贴着花钿,头上一例梳的仙女髻,容色清秀雅致,身段纤瘦袅娜。远远看去,清新脱俗,到底比长安那些浓墨重彩的仕女要耐看许多。
李清筠问李梦天道:“爹,您看这怎么样?”
“别出心裁。”李梦天面色欣然。
浓烟完全散尽,那些女子开始翩翩起舞。一时间,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舞到精彩之处,周围都人都拍手喝彩。
台上的那些女子站在花中间,右脚微微抬起,渐渐举过头顶,忽地向后一绕,落地。整个身子顺势一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台下纷纷喝道:“好一个探海翻身,稳。”
见台上那些女子莲步轻点了三下,往前没走两尺地,忽地整个身子跃起,脚向后一甩,几乎脚尖向后触到头顶。
人群又喝道:“倒踢紫金冠,利索。”
那些人却不知,每当这些女子一个动作,都有暗标飞出来,射向李梦天。陈良贺连几个人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抵挡。
李梦天像没事的人一样,向宋兰儿道:“向来以为天下繁华尽在长安,真是不来武昌,不知何为繁荣昌盛。”
宋兰儿直在一旁欢呼,像是没听到一样。
王春麟答道:“这武昌跟长安确实有得一比。”
旁边一个人听了笑道:“长安那算什么,那不过是天子脚下,多少都有些台面功夫。真要看繁华,到武昌这样的地方看才是。”
舞到最后,许多人往中间挤。李梦天本不欲去人多之处,奈何后面的人太多,就这样被裹挟着前去。趁着人群拥挤,陈良姜明等已经趁乱将几个杀手的手筋挑断。几人行动十分利索,完全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李梦天向旁边那人问道:“这又是作甚?”
那人道:“花神舞快结束了,马上就要天女散花,抢到可是好彩头呢。”
霎时,鲜花漫天,许多人都用手接着花瓣,挤挤杂杂,跌跌撞撞,好不热闹。
宋兰儿抢得极其认真,王春麟也跟着抢花,就在此时,一朵花飞向李梦天,李梦天似作不经意状,缓缓摇开扇子,将花扇落。
那些女子在台子中央,陈良贺连几人不敢轻举妄动,避免引起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