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花完毕,一旁又出了划旱船,踩高跷,打连厢,耍蚌蛤的。
一群人围着旱船,鞭炮噼里啪啦。
一个老头拿着一支红缨枪,在那旱船前划动,旱船里头的人背着旱船跟着那老头的红缨枪追赶。
旁边一个小厮提着三四串炮竹在旱船前引着跑。旱船正跑到李清筠前头,一枚暗针飞来,陆子房拿了一个小罗在旁边一敲,正好接住,却把李清筠吓了一颤,李清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陆子房尴尬笑道:“少爷,这个好好玩哦。”
李清筠才不理呢,只顾着看热闹。
姚思杰从地上捡起那枚针,低声道:“有毒,小心。”
陆子房点了点头,几人又混入人群之中。
李清筠和徐慧只在前头跑得欢快,后面的卢家兄弟跟得紧。
一会儿,已不知道陆子房姚思杰在何处。李清筠看着卢家兄弟,拍了拍手,得意道:“还是跟着你们几个自在,要不然我一看到他们几个,我就觉得父亲在面前似的。”
人群中喊着唱着,李清筠一下子就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过来。长安虽热闹,可在天子脚下,终究不能这么欢快。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得按照仪制来,且官和民活动的范围还有限定。武昌城就不一样,商业繁华,更多的是商贾和百姓一起,没有许多拘束。
人群唱喝,李清筠跟着激动拍手。眼睛盯着摇的船,面带喜色,摇头晃脑。
划的旱船是竹篾编成的,外头糊了几层各色花纸。底层是白色的竹纸打底,又是一层黄色的纸,黄色的纸上铺的是绿色金纸,绿色的金纸上又是一层彩色的红金纸,金纸上翦着各色花纹。有蝴蝶、牡丹、莲花、喜鹊、竹子、蝙蝠、鲤鱼,不一而足。
旱船上是一个花轿形状的造型,花轿顶盖也是贴着剪纸花朵。轿顶四檐挂着布绣的百花幛,刺绣十分精致。轿檐其下是用绿金纸、红金纸、黄金纸剪成的流苏。轿子四角各挂着一个竹制灯笼,灯笼上也贴着各色画纸。
各种花纸色彩辉映,每朵花色纸周围都贴了一圈彩纸勒成的花朵,将旱船装饰得十分华丽。
花轿对着船头的那边是空着的,正好能看见里头的人。身上穿着广袖,脸上画了极重的妆。空着的这边门额上贴着风调雨顺,一边写着“万物生长靠太阳”,一边写着“四季发财人安康”。船前头挂着一条蜈蚣模样的旗子,上面写着“国泰民安”四个字。
李清筠跟着旱船跑了几圈,只见人们突然围拢,推推搡搡,一下子将李清筠推到中间。李清筠身后,一个人袖中正掏出了匕首,正欲刺,一把被姚思杰捏住,反手割断了手腕。迅速隐匿在人群之中。
不知情的李清筠拉着徐慧边跑边笑。
卢安在后头喊道:“少爷,慢点,人太多了,待会儿也不好找。”
“不用担心,武昌能大得过长安?”李清筠完全不把他们的叮嘱放在心上。
场地中间的老头边摇着船,便喊道:“小小的船儿哟……”
周围人也跟着喊:“哟呵……”
老者喊:“慢慢地向前划哟……”
周围人跟着喊:“呀呵哟……”
老者喊:“划到那发财家哦,把财拿……”
周围人和着:“把财拿……”
周围人又和老者一起唱:“呦呦呀呵哟,划到那发财家,把财来拿。”
当此时,又一枚暗标飞向李清筠。伪装过的贺连戴着大头娃娃在那手舞足蹈,一把接住,又继续招手欢舞。贺连和不远处的陈良眼神示意,二人锁定目标,迅速追过去。
李清筠全被这精彩吸引住,哪里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
不一会儿,店铺的老板送出两坛酒,周围人跟着吆喝:“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一个人跟着揖手的时候,飞出一枚暗刃,陆子房又拿着铜钹一挎,夹住了暗刃,再次把李清筠吓得一跳。
李清筠瞪着眼睛,怒气冲冲:“怎么哪里都有你?”
陆子房很不好意思,笑道:“这个也挺好玩的,少爷要不要试试?”
李清筠摆了摆手,看着热闹,道:“一遍玩去。”
“哦!”陆子房悻悻拿着铜钹在那玩得不亦乐乎。暗处的姚思杰悄悄逼近那个方暗刃的人,迅速挑断其手筋,随即没入人群之中。
姚思杰陆子房二人点头,陆子房继续玩着铜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李清筠全神贯注地看着热闹,全然不理会陆子房他们。
摇船的老者又唱道:“今年的春色哟……”
周围人跟着和道:“哟呵……”
老者喊道:“一年比一年好哟……”
周围人喝道:“呀呵哟……”
老者喊道:“春色满人间哦,花开富贵……”
周围人和道:“花开富贵……”
老者又和周围人一起唱最后一句:“呦呦呀呵哟,春色满人间,花开富贵耶……”
听了两个回合,李清筠已经掌握了这唱腔的规律,也跟着唱起来。
周围几个杀手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
徐慧在一旁也十分开心,李清筠问道:“小慧,这个你会唱吗?”
徐慧笑着点头道:“这旱船在这里划,在我们这叫喝彩,现在的人这里喊着,叫做喊彩。”
李清筠眨巴着眼睛,徐慧继续讲道:“一般的商家,每年春日的时候都会出钱,邀请这些乡下人进城来喝彩。哪家门口喝彩,新的一年里就会生意兴隆风调雨顺万事如意,这些跟着喊的人就是为了讨彩头。”
又一轮跑船开始,李清筠拉着徐慧跟着旱船跑。卢家兄弟在后面跟着,奈何人太多,一会儿就被挤到别的人堆里,那是一群玩蚌蛤的。
中间百花舞那里,人群也聚拢喊道:“一喝新年大吉哟!”
周围的人吼着似的道:“有……”
“二喝老少平安……”
“有……”
“三喝三阳开泰……”
“有……”
“四喝四季发财……”
“有……”
“五喝五谷丰登……”
“有……”
“六喝鹿鹤同春……”
“有……”
“七喝文者为相……”
“有……”
“八喝武者为将……”
“有……”
“九喝风调雨顺……”
“有……”
“十喝国泰民安……”
“有……”
“今日迎得富贵来……”
“有……”
“又是一年得太平……”
“有……”
一声声“有”喊声震天。一处处潜藏危机,贺连陈良几人就在这个当,发现了几十个身上藏着暗刃和匕首的杀手,一例是挑断手筋。
随即,敲锣打鼓,各循节奏。香蜡爆竹,此起彼伏。又是一阵浓烟滚滚,半晌,周围的人方徐徐散去。
从开光到仪典结束,一共是一个半时辰,早上起得极早,此时日头也没升多高。按照平时的时间来算,正是用早膳的时间。
人群散去,李清筠一眼就看到父亲,忙跟过来。一行人回客栈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暗中的盯着的老高也带人离去,远处阁楼上的古月也离开,并飞书给温临风。
温临风收到飞书,淡淡一笑:“请,不仅请他喝茶,还要请他喝最好的茶。不过这热闹,才刚刚开始呢。”
温临风方给古月回了一封信,白鹭上来道:“主子,黄凤凰带着一帮人去古月所在的城东别苑了。是东楼放给黄凤凰的消息。”
温临风笑道:“好一个东楼,真是小看他了。”
温临风喝茶,白鹭还等着回话呢。
半晌,温临风没回答,白鹭道:“主子,那古月公子那边?”
“不用担心。”温临风继续喝茶。“黄凤凰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白鹭犹豫了一会儿,又下楼去。
“东楼啊东楼,我可真是低估你了。”温临风淡淡笑道:“古月,这回可不是我坑你的。”
古月在暗中观察李梦天的时候,暗中的东楼便看到了。他很想亲自动手拿下古月,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既然如此,那就让别人打吧。他将古月的位置直接发给了黄凤凰。
黄凤凰亲自带着人到城郊拿出荒僻的院子埋伏着。古月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埋伏,不甚在意,径自在院子中煮起茶来。
茶煮好之后,古月倒了两杯,声音疏朗道:“来访的客人,不出来喝一杯吗?”
黄凤凰阴了阴眼神,半晌准备偷袭的,竟被发现了。
黄凤凰哼笑一声,从屋后走出来。黄凤凰面具上的花纹十分精致,还镶嵌了数颗宝石。
其他的黄衣面具人也纷纷出来。
黄凤凰道:“旧时月,是你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挣扎一番呢?”
古月神色疏朗,笑道:“金凤帮还是按捺不住了吗?或者说,你确定易无尘是想对我动手的吗?”
黄凤凰一听到易无尘的名字,掩在袖子中的手颤抖了一下。
黄凤凰沉着语气,道:“旧时月,你可别以为你在易无尘面前有什么特权,他可是很早就想杀你。”
“你确定?”古月自在随意地喝着茶,道:“易无尘没让你们动手,你们若私自动手,你们可想好了结果?传闻得旧时月者能得天下,若是易无尘没动我的打算,你们最好也不要轻举妄动。要不然要杀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
“你现在已经站向李梦天那边,你觉得易无尘会留你吗?”
“不要急于揣测我的立场。天下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古月惬意地品茶,丝毫没把周围这群人放在眼中,又缓缓放下茶盏,道:“再说,你们早上动手,我明明知道,却完全没有插手。你们确定要将一个可能的盟友推到敌对的位置上去吗?”
“早上的事情你知道?”黄凤凰有些震惊,他们的行动非常秘密,只有内部人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是哪些势力参与进来。怎么,要我具体的跟你说一下吗?”古月云淡风轻的看着黄凤凰,那自信的目光,看得黄凤凰心底直发虚。
黄凤凰要紧牙齿,素知天下第一雅士旧时月厉害,可正面交锋,这是第一次。眼前这个人,确实让他心生恐惧。天下传闻旧时月智计无双,得旧时月者得天下,可旧时月却从来就是独来独往,无门无别无帮无派。除了天下第一神秘人,没多少人了解旧时月。
黄凤凰忐忑着,金凤帮和东瀛势力合作,并不顺利。如果旧时月知道这些的话,那么他若是不能为金凤帮所用,甚至为黄凤凰所用,就必须得杀掉。
还没等黄凤凰动手,古月又道:“你要想想,将我的线索递给你的人,会不会递给别人。如果你能做到天衣无缝,我倒是不介意与你一战。如果不能,那给你传递消息的人的目的就值得考量一番了。黄凤凰,你是聪明人,眼前的利与弊稍稍衡量,便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黄凤凰想起东楼,这消息是东楼给他的。快活城出来的人,只认钱,不认人,谁给他的钱多,谁就是他们的东家。
见黄凤凰似在犹豫,古月继续道:“我想你们已经知道黄鹤楼李梦天的那块玉吧?递给你消息的人肯定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去得到那块玉。你们即便拿下我,却不一定真能有什么用途,可若有人拿到玉,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黄凤凰心头一惊。如果东楼使什么手段得到玉。那么他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黄凤凰刚想完,远处一个黄衣面具过来跟黄凤凰耳语了几句,黄凤凰登时眼珠圆瞪,怒火冲天。狠狠道:“好你个东楼,连老子的便宜都敢占。”
古月依旧神色悠然地喝茶。
黄凤凰甩了袖子愤然离去。
古月正说到点上,东楼让黄凤凰来抓古月,自己却打上了黄鹤楼中那块玉佩的主意。黄凤凰怎能不气?
二月十二,也是黄鹤楼春江花月夜之宴的头日。黄鹤楼前的热闹,毋庸赘言。
一用了早膳,李清筠就带着徐慧,一径到黄鹤楼来。卢家兄弟紧跟其后,姚思杰和陆子房五也跟随左右。
黄鹤楼是天下三大名楼之一,又因历代诗人吟咏,更加添色增辉不少。虽是一家酒楼,到底别其他二座要风雅许多。
黄鹤楼主楼高五层。楼前直对的一座单檐歇山顶殿,周围附着七八座三丈高的硬山式轩。从最前的三连座的楼牌到最后的一座卷棚,直望过去约摸有一里路的距离,中间夹杂着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花草树木。
站在黄鹤楼最外的大楼牌看过去,隐隐可看到里头的圆攒尖、四角攒尖、八角攒尖,不一而足。
黄鹤楼前的一座三架式大楼牌上,题着“黄鹤楼”三个大颜楷,笔法古朴遒劲。楼牌结构繁复,檐下施砖雕斗拱,八铺作,转角斗拱一攒,叠在两旁的歇山顶之上。两旁的小歇山顶又低三尺,照例是砖雕斗拱,六铺作,转角斗拱一攒。
李清筠细细打量了一回各色雀替花托,不厌其繁,不厌其复,极尽精致,只是叹到:“武昌确实繁华之地。”
楼前是极其宽广之地,楼前空出数丈见方的台面,地势比周围要高出些许。再往下,便是空地。空地上有人切磋武艺,有人比拼文采,还有的人在一旁聊着天。他们的聊天内容像一场矜夸大赛,攀比着为了来黄鹤楼,谁更付出得多。好像这样,就能为后续得到黄鹤楼头彩铺垫一些气势一样。
还有些人实在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夸天也吹不过别人的,只在看那张榜的告示,看热闹,看奇人异事。他们在黄鹤楼没什么好炫耀,可回了乡里,是能夸个三月半载的。
人头攒动,各自找着各自的乐子。
今年春江花月夜之宴的头名增加了一块传世玉佩,告示上玉佩的形状由良工巧匠画得活灵活现。闹得整个黄鹤楼周围沸沸扬扬,甚于往年。
李清筠挤进人群看告示,这玉佩,果然是他父亲的玉佩。整个天下,仅此一块,父亲也是忒大手笔了。
正说着,左右挤过来两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在街上碰见的奇葩二人,季生瑜,何生亮。
季生瑜指着告示向何生亮道:“师父也来武昌了,这玉佩必定归师父莫属。”
何生亮极其认真地点着头。
李清筠恨不得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发出鄙视。不过想到昨天差点冤枉这两人偷走了自己的玉佩,心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故作没看见,把头转向一方。
季生瑜看见了李清筠,忙忙地过来拍了拍李清筠的肩膀,笑道:“这次你们真的很幸运呢,我师父真的来武昌了。”
卢安道:“两位兄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你师父是天下第一榜中的旧时月色,也不能这般自信过头了。”
“别的不好说,若说我师父的大名,你可以随便找个黄鹤楼的人问一问,哪怕是江汉三杰。”何生亮笃定的语气,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