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三十晚上一过就要得闲了,初一这天,却更是一天忙乱。
一直到初二,沐贵骑了个杂毛马来接妹妹回王府,大哥不在京里,沐夜叫他来接,他本来不想来,又想着妹妹第一年出嫁,要给她点脸面。
他一身青毛儿骑在一匹杂毛矮马身上,人生得灵美异常,穿的也还贵重,只那精神气与那马儿十足古怪,往宫门口一站说是来接太子妃回娘家,羽林郎们都瞅着他偷笑。
沐贵离开父母和师尊,就不会再有什么形象了,跟着他的小厮每天受他不下一百个白眼,也习惯了沉默是金。
他见沐红尘一身紫袍,骑着魅影出来,又见妹妹的侍女们也是高兴模样,正心里放松,笑一下,却见太子和他弟弟一起出来。
“你们要上街?”沐贵眯着眼问。
“去你家。”太子说,不是征求,是直言相告。
沐贵大实话的说:“我只负责接我妹妹,我们家今晚可能不做你们的饭,你们也知道,京城居,大不易。”
周琢瓒抿了唇笑,无所谓的样子,太子则不耐烦的说:“我自己做不成吗?李林宽,去买一只羊,烤羊的材料,你懂的。”
李林宽笑嬉嬉的去了。
沐夜正在哼着小曲儿研墨,这人是个画痴,好不容易得了几天闲,把女人染衣裳的草木粉搞了些来,妄图画出彩色的画。
这种时代,自然界自然是妍美娇丽的,但要将东西上色还是很有难度,穷人家都穿的本色之衣,故有官家女不招白丁一说,白丁不仅无官身功名,也可能是穿白衣服的。那么多墨竹图不是因为竹子是黑色,不过是沒有画绿竹的染料罢了。
沐夜想画彩画,也是给最近赏过的梅花给刺激的,朱砂也叫辰沙,是道家画符和炼丹的材料,也是画料,那么其它色呢,古画技的清淡与拟物或许与画材有关。
他听家仆报说太子来了,真是气愤难当,让侄子去接侄女,这侄女婿是怎么回事,没事在宫里待着好吃好喝的不行么。这边自己家当家婆又不在这儿,家事都是几个老仆打理,向来不接客的,自家侄女回来自然是她奶嬷嬷张罗吃喝,带了拖斗来可怎么办?
他将半截墨甩桌上,墨落到调好的朱砂水里,溅得他一头一脸的红水。
太子与其弟正好进门,太子惊道:“哎哟小七叔你再穷也不至要闹到寻短见吧,本宫不过临时起意来吃个便饭而已。”
沐夜气的发抖:“新年新岁的谁还不想图个吉利,殿下这是安心咒我了?”
太子见他果然在气也是老大不落忍了,赶紧“呸呸”,又说:“是上生言语失当,不过七叔别杯弓蛇影的,我现在封赠七叔沐夜大人步步高升,位极人臣,最好还能以画入道,飞升上界,成就丹青之绝技,画仙之妙法,福仙之悠乐云云”
沐夜没好气的说:“沐夜领了。”
又愤怒的道:“我叫阿贵接阿尘回家过新年,你跟来干吗?古往今来也沒有这规矩。”
太子笑道:“古往今来也沒有不请旨直接接太子妃回娘家的吧。大哥别笑二哥,一家人都差不多。”
沐夜边撩袍坐下边冷笑:“我昨儿晌午与你老子说过了,是你一天瞎忙活,沒听到。”
太子指了一个坐处给八弟,才闲适的在一边坐下,有老仆端过火笼,火笼里的红罗碳燃得正旺,呼呼热烈的火苗串起盈尺,发出嗒嗒快乐的炸星声。
老仆疑惑的问沐夜:“七爷,大子殿下让人买了只肥羊过来,还带了许多鲜菜,是吃我们自己的还是吃他的?”
这话问的,一听就是沐家人没大没小的语气。
沐夜半晌才瞅了老仆一眼说:“菜先叫沐小二收储物盒里存着,我们小门小户有不起暖棚,自然留着慢慢吃,先把羊宰了,内脏理出来煮汤锅,肉腌了片片儿烤,我们的麂子也杀了,一起。”
老仆一颠儿一颠儿的去了。
周琢瓒问:“一会大哥会把大姐接王府还是接宫里?”
太子道:“我与他说接王府里,宫里也沒有我们什么亲人,去不去也是一样,沒的去吃一桌冷菜,一肚子寒气,我们在这边吃了晚饭过去看她。”
长公主周云花,十六岁嫁给楚王,如今已十四年,楚王一直居住在京中。
沐红尘与哥哥在一边愉快说话,边扒拉着二哥丢火盆里的豆,笑说:“二哥,当什么也不要当官,我觉得起那么早上朝,真是活受罪。”
她二哥笑道:“这个你又不知道了,这当官的一年赚的银子,够家用十年的,老百姓辛苦一生,当不了官老爷们一年,那些当地方官的,谁不是好吃懒做刮地皮?你看到太子早起两天就感慨了,你可知足吧,有沒有看到,城外破庙里住的,收拾打扮下也有个人样儿。还有街上的生意人,谁敢张口就买只羊来吃?”
“吃个羊又不是什么幸福事。”
“哎哟我的好妹妹,那是因为你生在王府,长在仙山,你二哥我历练在外,见到过吃树皮草根的人,还用白泥换老菜叶,因为天旱,菜叶全是虫眼,白泥可以洗白衣,内含碱。换来的菜叶兑草根做成饼,一天吃鸡蛋大一个,只为了吊着命。四岁的小孩子,因为饿,喝下许多凉水,水被毒蛇爬过……”
他突然掉泪:“百姓活命艰难,人命如草芥,王孙公子们却小情小爱你死我活,游山打猎,强抢民女,占尽资源,世家小姐将奢华践踏,把绫罗穿遍。打油哥哥水擦头,木匠哥哥坐破楼。但看遍身绮罗者,并非栽桑养蚕人。”
沐红尘看着一脸伤感的二哥,说不出话来,她也读书,也历练,可能她有点天然呆,一直觉得这多少与命运有关,但人们生活要好过,自然要仰仗上层人物们正确的决策,天灾却又往往是不可控的,这也万万不能因此而愤世疾俗啊。
沐贵很快接了两个人来,禹湘江禹湘澄,这几个人一见如故,正准备着要做国家的栋梁之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