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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末期,匈奴在蒙古高原一带逐渐崛起。势力全盛时东起白山黑水,西至中西亚土耳其,铁蹄踏破中原,无人敢与其争锋。秦始皇统国后,公元前214年,蒙恬率30万秦军北击匈奴,收河套,屯上郡,匈奴不敢南下牧马。蒙恬从榆中沿黄河至阴山构筑城寨,连接秦赵燕5000余里旧长城,阻击匈奴。匈奴惧怕蒙恬勇猛,不敢犯境。秦末汉初,烽烟又起,汉高祖刘邦手提三尺剑,斩白蛇而起义,与力拨山兮气盖世的项羽逐鹿中原,怕番征讨,夺得天下。此时,匈奴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趁乱坐大成势,将汉高祖刘邦及一干重臣困于白登,差点一网打尽,好在老成谋国的陈平定下妙计,才幸免灭顶之灾。

公元8年,王莽篡汉,绿林、赤眉相继起义,天下混战。匈奴又重获生机,养得兵强马壮。西域诸国鼠首两端,反复无常,频频告急。光武帝刘秀虽是南阳城的一介草民,却是正宗的天潢贵胄、龙子龙孙,振臂一呼,天下群雄云集,一路东征西讨,终于一统海内,荣登大宝。开国后,光武帝励精图治,罢兵革,劝农桑,兴教学,天下大治,史称“光武中兴”。然而,由于无暇西顾,作为帝国屏障的西域,却相继叛附北匈奴,助纣为恶,时常侵掠边境,百姓被杀,财物被抢,成为汉朝的心腹大患。汉明帝继位后,多次用兵,毫无成效,匈奴、西域愈加气焰熏天,疯狂寇掠边境。

永平十七年十一月,冷月当空,状如獠牙,悬在巨盾一般的苍穹上,泛出一丝丝冰冷而尖锐的光芒,笼罩着茫茫雪域高原。稀疏斑驳的树影里,偶尔传出几声悲鸟哀啼,在寂静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铁背一般的山脊上,突然窜出无数疾奔的黑影。这是一队久经沙场的匈奴精骑,此刻人衔枚,马摘铃,一个个铁衣弯刀,策马长驱。想到南方娇娃的丰腴圆润和数不清的真金白银,他们垂涎三尺,虎狼般凶残的目光中,迸射出贪婪与兴奋,催使他们如箭一般扑向大汉边境酒泉郡。匈奴小王轻吁一声,双腿一夹,扯住缰绳,低声促道:“快点,快点……”

酒泉是丝绸之路的腹地,也是河西走廊的战略要冲,汉朝、匈奴、西域、鲜卑曾无数次争夺。为此缘故,朝廷对酒泉太守一职反复斟酌,轻易不授人,历代镇守此地的不是名将,便是能臣。邵武十五岁随父亲出征匈奴,与匈奴大小战三十几次,浑身上下到处到是伤疤。汉明帝倚为重臣,在他五十五岁,皇上封他为酒泉太守,镇守边关。邵武以为,经过窦固、耿秉等三路大军征讨,北匈奴丧胆,必然畏惧大汉天威,不敢犯境。昨晚,邵武的小妾为他生了个白胖小子,邵武老来得子,笑得合不拢嘴。次日张灯结彩,大摆宴席,连守城的将士都撤了回来,军民狂欢,流水席一直吃到二更时分。邵武来者不拒,有酒必喝,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酩酊大醉。此时,他在帐内呼呼大睡,却不知危险正步步逼近!

凌厉的喊杀声突然从天而降,明晃晃的马刀泛出重重杀气!城内乱成一团,马嘶人叫,呼爹喊娘,啼哭一片。邵武怆惶,急忙披衣,摇摇晃晃走出营帐,召集将士到城墙拒守。而此时的汉兵早已烂醉如泥,还沉浸白天的狂欢中,哪里还有力气爬起来?匈奴如洪水般涌入,铁蹄踏破了酒泉城墙,弯刀割断了守城士兵的咽喉!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酒泉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汉军毫无还手之力,搁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邵武仗刀伫立城头,忽听身后似有婴儿的哀啼声,他回头一看,不禁心如刀割,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几名匈奴狞笑着,手中倒提一个婴儿的脚。那婴儿粉粉嫩嫩,浑身是肉,很是可爱,在匈奴手中不住挣扎,嘤嘤啼哭,正是邵武刚出生的儿子!匈奴狞笑着将婴儿高高举起,往城头狠狠一摔,砰地一声,婴儿脑浆迸裂,化作一团血肉。邵武哀号一声,骂道:“你们这帮畜生!”挥刀上去,左劈右砍,瞬间将那几个匈奴杀死。邵武抱起儿子小小的身子,泪水如黄豆般掉落:“我可怜的儿啊……”

这时,酒泉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邵武万念俱灰,轻轻放下儿子的尸体,回首见匈奴如蚁,情知大势已去,他仰头望了望冷冷的明月,长叹一声,面南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以刀加颈,青锋一抖,倒地而亡。他的身后,是无数汉朝百姓!

东都洛阳,车水马龙,繁华似锦,一片祥和。

正德殿灯火通明,汉明帝坐在龙椅上,双眉倒竖,眼神如两道利箭,死死盯着远方,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登基以来,历尽无数艰难,从没这么愤怒,即使当年楚王英、广陵王荆图谋不轨。文武百官敛手低头,屏声凝气,半个字也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惹怒皇帝。两只手臂粗的红烛,吐着信子,时伸时缩,不时掉落几滴烛泪,嗤嗤作声。

“你们平时上朝,品头评足,纵论天下,这里不好,那里不行,一个个都是治世能臣,那么多废话,今天却成了哑巴!屁话也不讲一个!倒成了冬天的知了!”汉明帝双手按剑,手背青筋暴起,厉声喝道:“酒泉究竟死了多少百姓?”

大司农刘敏闪出:“皇上,据凉州大守董宣昨晚快马来报,匈奴杀死百姓五百余人,掠走的人、物暂时还无法统计,他……”

“又是一个无法统计!混账,朕要你们何用!”汉明帝用力拍打着龙案,“砰”地一巨响,震得文武百官耳膜发麻。刘敏心中一凛,双腿一软,腰一弯,扑通一声,匍匐在地。

“哼,那个邵武,平时自夸为廉颇,依朕看,他连赵括都不如,一个十足的懦夫!哼,还没对敌,便即自杀,算什么英雄好汉?他以为这样,就对得起天下苍生吗?”汉明帝怒气冲冲,大声咆哮。

正德殿死一般沉寂。

汉明帝按捺住心中的愤怒,徐徐道:“匈奴不灭,边境不宁!你们说说吧,怎么征讨匈奴,今天不说出一二三来,你们一个也别想出殿!”汉明帝话音刚落,马上跑进几十名膀大腰圆的御林军,往殿门一站,百官心一凛,心道:“皇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看来与匈奴大战不可避免。”

“不可,不可。”百官中闪出一人,大声喊着。汉明帝心一怒,定眼一瞧,却是大司马第五伦。第五伦字伯鱼,是京兆长陵人,历任会稽大守、蜀郡大守,老成持重,着有政声,汉明帝素为倚重,见他这么说,捺下性子,和颜道:“大司马请说。”

“皇上,自王莽纂汉以来,屡兴刀弓,兵连祸结,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啊。先帝威武盖世,匡复汉室后,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休养生息,国势惭强,南匈奴感恩戴德,前来归附,因此,现在应当固根本,施恩德,聚人心,拱手而治,国阜民丰之后,四方蛮夷,无论远近,自然怀德而附……”

“大司马错了”武将末端,闪出一将,打断了第五伦的话。第五伦回头,见这人身形伟岸,腰带八围,却是附马都尉耿秉,眉头一皱,心想:“这耿秉平时十分持重,轻易不会上言,今天怎么前来作梗?”原来,这耿秉是开国功臣耿况之后,他的父亲耿国、伯父耿龛、叔父耿广、耿舒、耿霸等人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都是朝中重臣。

“启禀皇上,匈奴是游牧之民,逐水草而生,飘忽不定,居无定所,擅骑围猎,边陲之乱,罪不在西域诸国,匈奴才是始作甬者。匈奴不除,战乱不止,单以屯驻边防,以防应攻,敌暗我明,过于被动,防不胜防。因此,臣认为备精兵,储粮草,以战止战,彻底剿灭匈奴,使西域诸国无从依靠,才可以一劳永逸!”

“皇上,耿秉当斩,以谢天下!”第五伦大声喊,上前一步:“休养生息是我国国策,先帝息兵革,罢战争,弃西域,才有今天的四海承平,前次三路大军出征匈奴,虽然胜利,却没有实效,反而惹得匈奴无端报复!如果再次兴兵,臣恐战火不断,社稷必危!因此,臣以为,应派人与匈奴修和,效仿高祖和亲政策,则边陲永宁,百姓安居乐业了。”

汉明帝脸若冰霜,冷冷道:“其他爱卿呢?”

第五伦是先帝重臣,汉明帝一向言听计从,可匈奴也太嚣张,居然敢侵犯边境重镇酒泉郡,不惩治是不行的。打还是不打?百官低着头,向两边看了看,暗暗揣测圣意,谁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殿内仍然寂静无声。

黄门郎马防越众而出,百官心里一亮,马防是马皇后的哥哥,官职虽小,位却不卑,他的主张,也许就是皇上授意。

“皇上,耿都尉言之有理,却不完全正确。”

第五伦听了,心里一喜,核桃般的脸竟然舒展开了,他知道马防的父亲马援,智勇深沉,戎马一生,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也是开国功臣。现在有马防的支持,皇上一定会认真考虑。

俗话说将门无犬子,这马防生长在军营里,熟知兵法,勇武有力,随父征讨武陵五溪“蛮”时,汉军困于船内,马防率五百人,强行上岸,杀入数万蛮夷军中,十荡十决,令蛮夷闻风丧胆。然而,马皇后一直裁抑本家,马援病逝,马防终日赋闲都中,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蹉跎岁月,华发已生。

“我军数次征伐匈奴,虽然胜利,但劳民伤财,损耗巨大,等我军一退,匈奴又卷土重来,为什么?”马防抬起头,看了看汉明帝,眼神闪过一丝得意,接着道:“就是因为西域!王莽纂汉以来,我国不遑西顾,汉德不振,以致至西域依附匈奴,匈奴以西域为跳板,进退自如,屡屡侵掠边境,西域犹如薪木,薪不尽,火不灭,西域不归附我国,匈奴不可能灭亡!”

马防的话掷地有声,第五伦听了,发光的眼神瞬即黯淡下去。汉明帝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马防不俗的识见,让明帝下定了使用外戚的决心悲的是,那些功勋重臣,一个个逐渐凋零,再无征战天下的雄心与勇气了。

第五伦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从汉明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怜悯,他看出了答案,心里有一丝畏惧,“连黄门郎都想到的问题,我这个大司马为什么没有想到?”

汉明帝从龙椅上霍地站起,一字一顿地说:“云台二十八功臣,大半已逝,朕常叹惜,常吟高祖皇帝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但是,朕今日看到,大汉磅礴万里的土地上,从不缺勇士,不缺血性,不缺斗志!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文武百官高声呼喊着,他们的血液,惭惭沸腾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些累累仇恨,让他们的眼睛充满了腾腾杀气!

“奉军都尉显亲侯窦固。”

“臣在。”

“黄门郎马防。”

“臣在。”

“中郎将刘张”

“臣在。”

“朕命你们带兵两万,北讨匈奴,征服西域诸国,克日出师!窦固,朕暂封你任车骑将军,节制诸军。”

“叩谢皇上。”窦固、马防、刘张的拜伏在地。马防的手微微颤抖,他的脸上,充满了喜悦、期盼,封狼居胥,一战封候,多年的梦想,终于可以触手可及了,为了这一天,他不知等了多久、准备了多久!

附马都尉耿秉回家的时候,看到弟弟耿恭又在摆弄高高低低的沙堆,沙堆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的木棍,还有零零散散的石子。耿秉不禁哑然失笑:“我可爱的弟弟呀,别成天玩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带兵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呀。你啊,有时间,还是多看看兵书,孙子兵法什么的,看多了,打起仗来自然得心应手。”

耿恭丢下沙堆,一跃而起:“哥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怎么能被古书拘泥呢?应当因时就势,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战术。我用沙子随意堆砌地形,再以木棍随手排兵布阵,演示攻守,正是这个道理。这个沙堆刚刚布好,要不哥哥演攻,我来演守,看谁胜谁败?”

耿秉摆摆手,笑道:“今天不陪你玩了,皇上要打仗了,我得准备准备。”

“哥哥又要去打仗?派了谁去呢?”

“唉,可惜这次是派窦固、马防、刘张三人,没有命我去……”耿秉满脸失望。

“马防?马防……”耿恭喃喃道。

耿秉欲走,耿恭大声道:“哥哥,皇上想用马防,你为什么不力谏?外戚怎么能典兵?”

“马防有雄才,熟兵略,有智勇,怎么不可以用?”

“哥哥,历来国乱有三种:外戚、宦官、权臣,这三者中,外戚居首。高祖建国,便有吕氏之乱,西汉末年,王莽乱政,几乎让汉室天下不复存在。匈奴西域,是肤疾之忧,不必担忧,一意征讨,自会平复。马氏是开国功臣,门下人才辈出,所举荐的官,多在二千石以上,如果立功掌权,形成山头,外戚之乱,不可避免,如此便会动摇国本,耿家屡受皇恩,哥哥怎么能不力谏?”

耿秉一震,瞪圆了双眼,眼珠子都掉落了下来,从上到下、仔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堂弟,仿佛重新认识一样。他知道耿恭智勇深沉,坚韧不拔,是耿氏第三代弟子中佼佼之辈,但未料到,耿恭粗中有细,武略之外,居然还有文韬。

耿秉长叹一声:“弟弟之言,极其有理。可是,俗话说三代为将,道家所忌。满朝功臣之中,独独我耿家三代为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且我听说,马氏对皇上重用耿氏,颇有怨言,前次征讨匈奴,我与窦固战功相当,然而只封赏窦固,听说就是马防从中进言。唉,马氏与耿氏的恩怨,纠缠了几十年,幸好马皇后识大体,顾大局,不然,哪有耿氏今日?这个时候,我还能强出风头吗?”

耿恭奋然:“哥哥,先辈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匡扶社稷,光复汉室?如汉室有危,我们怎么能为一家私利,不管不顾,明哲保身,这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哥哥要是不力谏,弟弟去找皇上,力陈利弊,皇上圣明,必会欣然采纳。”说完,耿恭转身入了书房,抓过笔墨,趁着一股愤慨之情,奋力疾书。

耿恭走了,耿秉怔在原地,徘徊许久,心想:“皇上铁心要打匈奴、西域,这时任用马防,摆明了要重用外戚,弟弟冒然进谏,必然会惹起皇上盛怒,后果不堪设想。叔叔早年战死沙场,只留下婶母与弟弟相依为命,怎么能让他冒险呢?唉,弟弟倔强,劝是劝不来的,罢罢罢,还是我去谏言吧,或许皇上念我有些战功,给我有一线生机,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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