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伦仰头望了望章帝,章帝似有所思,第五伦心想:“看来皇上是不同意救援耿恭了。”又昂然道:“臣闻耿恭手下兵不过二千,被匈奴围了数百日,恐其部下所剩无几了。若要发兵救援,至少也要一万,长途跋涉万里,再与匈奴交战,就算救出耿恭,我军伤亡,必然超过救援人数,如此得不偿失,何必去救?”
第五伦不愧是重臣,头脑清晰,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入情入理,其他文武百官暗自佩服。基调已定,用不着窦固发言,那些百官顺着第五伦的话,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纷纷上言,无非是不能去救耿恭。耿秉默不作声,心里却是万里愁云,非常着急,可是势单力薄,如何去说?他不停观望,心想:“平素上朝,鲍司徒从未迟到,今天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来?范羌难道没有去找他吗?”
百官说得兴高彩烈,忽然殿外一人奔进,大声喊道:“皇上,第五伦当斩!”百官吓了一跳,谁这么胆大?尤其是窦固,回头一看,居然是鲍昱!不禁大吃一惊,“他怎么来了?西域酒烈,鲍昱喝了那么多,不是一醉不醒吗?”窦固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鲍昱好酒,酒量却是惊人,远远超过窦固的想象!睡了一晚,醉意已消,听得范羌所言,义愤填膺,立即赶到正德殿。
章帝听了此言,大喜,心想:“窦固那人,明明与诸臣串通一气,如今鲍司徒来了,哼,朕倒要看看,这出戏,他如何演下去!”遂轻启龙唇,道:“哦,司徒为什么与众人持有不同意见?”鲍昱一揖到底,道:“皇上,当年匈奴如蚁,西域攀附,耿恭不惧万难,率二千众兵,收乌孙,击匈奴,举国欢庆,都说耿恭是国家的良将。今天耿恭被困疏勒,危若累卵,满朝文武都说不宜相救,欲使耿恭处于死地,为什么前恭后据,相差这么大呢?耿恭以二千之兵,牵制匈奴十万之众,达数百余日,此番胆力,此番意志,此番勇略,足可与天地媲美,流芳百世!就是卫青、霍去病在世,都无法办到!倘若朝廷不救,耿恭战死,那不冷了众将士心,益令匈奴藐视我国,到时入塞为寇,骚扰边疆,那时,谁愿为国效力、为国尽忠?所以,必须要救困在疏勒的大汉勇士,哪怕费千军而救一人,也值得去救!”
一席话,掷地有声,壮怀激烈,一直沉默不语的耿秉暗自点头,第五伦、窦固急得满头大汗,第五伦道:“皇上,这是国丧之期,怎么可以兴刀兵?”言语之中,已无开始的硬气。
鲍昱连连冷笑,道:“司马大人难道忘了,先帝当年,最大的心愿便是行武帝故事,征服西域,驱逐匈奴。先帝驾崩之时,仍念念不忘此事,引为平生之恨!当下虽是国丧,然事有权宜,若能完成先帝遗志,兴兵革,动刀枪,有什么事不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拘泥成规呢!如果不出兵救援,耿恭战死,匈奴顺道南下,破玉门关,直逼洛阳,敢问司马大人,我们仍然不动刀兵吗?”
第五伦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本欲再辩,他抬头望了望章帝,正章帝笑意吟吟,龙颜大悦,不禁踌躇,心想:“难道皇上同意出兵?可窦固又为什么不愿意呢?”第五伦本是伶俐的人,见风使舵是拿手好戏,这个念头在脑海转得一转,便立即明白个中厉害,却也顾不得这张老脸,扬声道:“皇上,司徒大人亦言之有理!”
窦固这下急了,暗骂第五伦滑头,不得不越众而出,道:“鲍司徒一介书生,哪知行军之艰、战争之苦?疏勒距玉门有三千里,匈奴十万之众,日夜围困汉军,纵使出兵,又怎么救得出?”鲍昱是文官,行军打仗本不是他的长处,听了窦固的话,不好辩驳,正自着急,忽一人闪出,扬声道:“皇上,窦将军所言不虚!”
窦固与鲍昱大吃一惊,原来这人是耿秉。窦固想道:“为什么耿秉会助我?”鲍昱却想:“为什么耿秉不助我?”两人一喜一忧,惶惑不已,紧紧盯着耿秉。
耿秉不慌不忙,道:“皇上,若出兵相救,和窦将军说的一样,必然艰险万分,难以取胜!匈奴顿兵疏勒数百日,虽然士气低迷,军威不振,但匈奴擅于围猎,这是第一耿恭以二千兵力,扼守孤城,匈奴不能前进半步,可见匈奴战力不强,但匈奴毕竟有十万之众,这是第二我军出兵,倍道而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毕竟路远,且为疲兵,这是第三。有这三点,要救疏勒汉军,千难万难!但是,如果皇上一定要救,微臣愿立下军令状,率七千军,前去救援,如有不利,愿以命相抵!”
这番话,看起来似乎赞同窦固,可聪明人用心一揣摩,便知耿秉话中有话,实则告诉皇上,匈奴士气低迷,战力不强,如果我军倍速道而行,可以一战,救出耿恭。窦固不傻,细细一想,自然明白话中意思,不禁勃然大怒!他没有想到,一向温顺如羔羊的耿秉,关键时刻,绵里藏针,居然这样反击,厉声喝道:“皇上,耿秉因公徇私,为救自己的弟弟,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擅自主张用兵,致使天下非议皇上,称皇上国丧期间用兵,是为不孝为救数百人而付出几千甚至更多不可挽回的代价,是为不明!耿秉自私自利,居心叵测,可立斩!”
第五伦瞠目结舌,他望了望皇上,见章帝脸色阴沉,可窦固也是怒气冲冲。第五伦全身冒汗,他忽然明白,自己不过是两个巨人旁边的小蚂蚁,无论助谁,都免不了被踩死的命运,索性闭嘴,一言不发。然而,其他文武百官不一样,他们大半出自窦固门下,习惯了对窦固阿谀奉承,又知倾巢之下,哪有完卵?遂纷纷发声,赞同窦固。章帝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听着,他要弄清,满朝公卿,究竟有多少人是窦固的?这场廷议,从早议到晚,章帝耳朵里塞了各种反对救援的声音,一股杀意从心底涌起:“真没想到,满朝中,居然大半是窦固的人!哼,听说武帝时,丞相田蚡每次上朝,都会拿着自己任命百官的奏折,呈给武帝批准。百官居然都是田蚡任命的,后来武帝忍耐不住,骂道:舅舅可不可留几个二千石的官让我任命?看来,外戚何止不宜典兵!这窦固掌权才多久,便连帮结派,到了如此地步!哼,顾不得皇后了,不杀窦固,朕不过是一个傀儡!”章帝越想越怒,大手一挥,正德殿瞬间安静下来。章帝瞪起龙眼,平视一圈,缓缓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无须再议!明日起,征西将军耿秉,出屯酒泉,行太守事,作为后应。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提,调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人马,及鄯善骑士,共七千人,星夜往援!”章帝说完,长袖一甩,转身离去,留下窦固一脸愕然,他心里突然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他似乎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