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雪花纷飞,北风呼啸。星星点点的火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浩瀚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
匈奴杀红了眼,一次次扑向城头,不分日夜。孤独伫立的疏勒城,在寒风中岌岌可危。墙上的汉兵,饥肠辘辘,头眼昏花,手脚发软,连扔石块的力气都没有了。城里能吃的都吃光了,连铠甲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个个身着单衣,满脸通红,瑟瑟发抖,眼中透出一股视死如归的目光。他们高举马刀、长枪,拼尽全力,一次次杀退攻上城头的匈奴。耿恭的双眼深深地陷了进去,布满血丝,他已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战袍上染满了鲜血!这时,耿恭左手握剑,右手持枪,伫立在城头,狠狠盯着城下的匈奴。他知道,匈奴不眠不休地进攻,再没有丝毫生的希望,只有奋力杀敌,多杀得一个匈奴,多守得城墙片刻,便是胜利!
一个个汉兵壮烈地牺牲在城头,汉军已不足一百人,不是战死,就是饿死。疏勒城的最后一名百姓,拖着虚弱的身子,在一棵大树下艰难地抠下一块树皮,放在嘴里,嚼着嚼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然后突然双眼一翻,死了!满城见不到一个百姓,城已经完全变成了空城,皑皑白雪之下,不知覆盖着多少具枯瘦的尸体!这不足一百名的汉军,拖着干瘦的身子,巍然屹立在寒风中,坚守着这座孤城!有时,耿恭会望着无穷的远方,他多么希望,突然从天杀来一支汉军,冲开一条血路,杀透重围。然而,不会有什么奇迹,除了漫天漫地的大雪,和铺天盖地的匈奴,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汉军还能坚持多久。
呼衍王的伤已痊愈。杀死了如嫣,并嫁祸于耿恭,让他再无后患之忧,他与蒲奴单于同仇敌忾,指挥着匈奴,如潮水般轮番冲向疏勒城。汉兵越来越少,越来越无力。可是,他们十分不解,为什么无论怎么攻击,就是攻不陷这座孤城呢?明明杀上城头,可眨眼之间,又被那些饥饿的汉兵杀下城去,疏勒城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着巨浪起起伏伏,却总是有惊无险。
匈奴又进攻了将近一个月,已是料峭春寒,疏勒城还稳稳屹立在那里。这日,蒲奴在城下杀了五十只羊,取来木柴,点起一把火,烤了起来,烤焦的羊肉嗤嗤作响,油一点一点掉落在时伸时缩的火苗中。烤肉的香味随风飘到城上,那汉兵很久没吃东西,突然闻到羊肉香味,一个个口水直流,眼巴巴望着,使劲地吞着口水。李敢暴跳如雷,道:“哥哥,咱们饿了这么久,匈奴还这样做,摆明是欺负咱们,不将咱们放眼里,待我杀下去,抢他妈的几只羊来,给兄弟充充饥。”耿恭淡淡一笑,道:“敢弟,难道你忘了,这是匈奴惯用的伎俩,诱敌深入,瓦解斗志。哼,不管他们,我们坐在城头,好好看看他们演戏。”
过了一会,蒲奴单于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跑到城下,扬鞭指城,仰头大声道:“汉兵们,本单于佩服你们,饿着肚子,光着膀子,也能守城这么久,你们是英雄,是勇士!可是,你们守城已有数百日了,汉廷却不管不顾,没来救援,你们足以对得起国家,可国家对不起你们!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死守呢?只要你们投降,这些肉全都是你们的!而且,本单于全封你们为都尉,从此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比起你们在汉朝,好上千倍万倍!”
疏勒城上,寂然无声,无人应答。蒲奴看见耿恭面黄饥瘦,神色倨傲,不禁暗自佩服,道:“耿恭,你虽然杀我爱妾和我儿子,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各为其主,各尽其力,本单于敬服你,也不怪罪你。今天,前有强敌,后无援兵,粮食已尽,生死一线,你何必还要坚守疏勒?如果降了我,本单于封你为白屋王,并将我心爱的女儿嫁你为妻,如有相违,有如此箭!”说完,蒲奴单于取箭在手,双手一折,箭应声而断。
耿恭神色一变,低头不语,似乎在权衡。李敢、张封早就破口大骂了。耿恭忽喜忽忧,忽然大声道:“好,蒲奴单于,你说的有道理,我答应你。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你务必亲自上疏勒城,以示诚意第二,我们归附匈奴之后,你要信守诺言,善待汉军,所有汉兵,俱要封为都尉,使其荣华富贵一生。否则,我宁愿战死,也不投降!”李敢、张封等人大吃一惊,瞪着眼,愕然道:“大哥,如何能降匈奴呢?”
耿恭不禁坠泪,长叹一声,道:“因我一人,二千汉兵,如今仅剩下百余人,满城百姓,早已尽亡!如今范羌去洛阳已有几个月,杳无音讯,怕是不会有援军了。正如蒲奴单于所说,我们在此守城数百日,受尽磨难,而那些朝廷内的达贵高官,每天好酒好肉,烤火作乐。我们早已对得起国家了,是国家对不起我们。不如归了匈奴,大家同享富贵!”
这一席话,如同滚雷,震得众人大惊,一齐回过头来,怔怔望着耿恭,茫然不解,不敢相信。李敢颤抖着声音,道:“大哥,你、你怎么是这种人?当初我们离开乱山岗,跟你南征北战,就是因为你义气深重,是一条有血性的汉子,你、你怎么可以投降匈奴?匈奴可是我和吴猛不共戴天的仇人!难道你忘了,吴猛哥哥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