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动动脑子,你家孙子要娶媳妇,他家孙子也要娶媳妇,都要给孙子娶媳妇,这么巧?瞎话也要编圆了啊,一群不要脸的老骗子,行了行了,没工夫跟你们瞎扯淡,赶紧卸货,三天后带着新的粟米,领这一次的粟米钱。”
苟栋实在是没心情跟这些老骗子磨牙了,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赶紧卸货,别他妈废话了,反正钻到钱眼里的苟栋是铁石心肠、麻木不仁,说出大天来,也不可能让一个铜子的利。
“不是,东西可以给你,价钱也按原来的算,可你不能侮辱我们啊,谁是骗子?谁不要脸?我们可是功烈乡的,从来不骗人说假话。”
老头有些气愤道,就算这价钱谈不拢,可不能侮辱人不是,他们是多大岁数的长者,快进棺材的人,能让一个小辈这么侮辱吗这必须要掰扯明白了,人活一世,这名誉比啥都重要,虽然他们都是身份卑微的老农民。
“功烈乡?”
苟栋一愣,自己来长安这么久,怎么没听说过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
“功烈乡是什么东西?”
苟栋不解道,出言并没有恶意。
“哎呀,你这娃娃,说话可真是没个把门的,功烈乡都不知道?那可是当年武皇帝亲自立碑亲封,我们乡里一千多男丁,全部立有军功,活下来的人也就三百多个,别说武皇帝了,就是卫青大将军在,霍大将军在,听到你这无知蠢话,都能割了你的舌头。”
老头倔劲一上来,还真不把苟栋当个什么官了,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
“嘿!嘿!嘿!哥几个可都听好了,这老骗子为了钱嘿,连武皇帝、卫青大将军、霍大将军都给搬出来了,你害不害臊?”
苟栋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怒斥道。
“老哥几个,咱们到了到了都成了骗子了,给这娃娃看看,咱们到底是不是骗子!”
老头说话铿锵有力,说话就要撸起袖子。
“怎么地?拆穿了你们还要发狠打人是怎么地?这里可是皇宫御林苑!”
苟栋说话硬气,可腿脚不慢,躲到了守卫吉顺祥后面。
“瞧把你给吓的,就你这块料要是打匈奴啊,早就死了。”
老头直言道,随后露出了整条右手,上面全是各种伤疤,最为显眼的就是断了三根手指头的手掌,而他后面的老头也纷纷露出自己的伤疤,有的断了一条胳膊,有的断了一条腿…………从那老头往后没有一个人是身体不残缺的,这本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的短处,荣耀在当年,短处在当下,本来不愿意给别人看见,毕竟谁不想当个健健康康四肢健全的人,只这一露,那些老头就跟变了跟人是的,满脸的英气,目光精锐,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苟栋震惊莫名,这种震惊就好像身体就像是被雷电给劈了一样,走到那些站成一列,整齐划一的老头们身边,挨个抚摸过他们那不愿意提及却无比荣耀地断知残躯,一道道伤疤,一条条断手、断脚,苟栋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拂过,生怕弄疼那些已然长住不疼的伤疤。
“你们真的是汉军?”
苟栋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些老头脸上那斑驳的皱纹,心中暗动。
“那还有假!我是跟过卫青大将军在元狩二年打的匈奴,任骑兵伍长!”
“我是元狩十年跟着霍大将军直捣匈奴王庭,任骑兵什长。”
“我是元狩十五年跟着飞将军李广大将军驻守云中郡,血战两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任屯长。”
“我是…………………………”
“我是…………………………”
老爷子们说到当年如何跟着武皇帝时期的帝国双璧、千古战神、世之名将打仗时,脸上是神采飞扬,骄傲无比。
“娃娃,我们当年可是武皇帝亲自在未央宫前授勋的老军了,每个人都立有一等军功!”
老头们越说越激动,老态全无,各个挺胸抬头,犹如当年就在未央宫前,武皇帝亲自授勋的那等荣光,从他们身上闪耀出大汉军人的威风气势,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就是地里的庄稼汉。
“当年你们打仗就没想到过会变成今天这样吗?胳膊、腿都断了,你们想过退缩吗?”
苟栋敬仰之情顿然而生,再也不敢对他们那样说话了。
“国家的号召,那是何等的荣耀!死,我们怕,但我们更怕我们的妻儿被人凌辱,怕我们的河山被人占领,当年出征的那一刻,身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的家乡,只有我们大汉的军人不怕死,天下还有谁跟侵犯我们的土地!”
众牢头齐声道。
“犯我疆界者如何!”
站在最前面的老头威喝一声。
“杀!”
“欺我大汉者如何?”
“杀!”
“我大汉军该是如何?”
“纵横天下,不惧生死,以身许国!”
最后老头们齐声吼了起来。
“保家卫国!匈奴不灭,何以还家!”
“保家卫国!匈奴不灭,何以还家!”
“………………………………”
他们的眼前不再是什么御林苑,而是当年在军营,帝国双璧面前正在检阅队伍,接下来就是征战天下,开疆扩土。
只这十人,声音雄浑威猛,就连大地都在震颤,只这十人,军威传遍天下,只这十人,就是当年打出民族自信、开疆扩土的军队的缩影,只这十人,他们是大汉民族的骄傲榜样。
本不是靡靡之音,乃是十个老头简单的证明,却比任何世间矫揉造作的歌声感人肺腑。
泪水在苟栋的眼角打转,他麻木不仁的贪财之心,瞬间被击破击毁,没有谁这辈子让他这么尊敬,咬牙怒视,不是针对那十名老军,而是来自男人内心热血的冲动,使得浑身有劲,充满力量。
“你们是英雄!应该得到我们的尊敬,没有你们,就没有大汉的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能骑得了马吗?”
苟栋像是他们的将帅,对着自己的兵,心痛的关心道,对于一个大汉军人,他们不会在乎有多少富贵,得多少权利,最伤他们的不是敌人的无情刀剑,而是这悄无声息的岁月,老兵不死,只是在凋零,这句话比什么都能安抚他们的心,因为他们是大汉军人,大汉的军人居然老到了伤到了骑不了马,这是最为触动他们内心的地方。
咝!
老泪纵横地老军们,吹起一个口哨,附近跑来十几匹马,老军们相互搀扶着上了战马,即便是没有马鞍,戎马一生的军人依旧能驰骋天下。
不屈的倔强写在他们的脸上,岁月可以湮灭他们的躯体,却不能摧毁他们的意志。
“报大将军,敌酋就在前方,请求出战!”
老军们坐在马背上冲着苟栋,希望能在残年最后冲杀一次。
“出战!”
苟栋眼睛湿润,低声哽咽,可他不能哭,如果他今天是那些老军们等待接受军令的将领,则不能哭,而是威严地下最后一道战令,狂啸一声马蹄催动,十名老军骑技娴熟,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出来他们依然是六七十岁的斑驳老人,他们也不想让自己将军看到自己不能打战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
一队英勇的骑兵迅速向前奔去,势如奔雷,气势磅礴,誓要将敌酋斩落马下。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那队老年骑兵挥洒着自己最后的一腔热血,冲杀,冲杀!而苟栋眼前的那一队老年骑兵,冲杀的越快,时间就变得越慢。
倏地,泪珠滚落,苟栋眼里的那队骑兵不是在六七岁自娱自乐的老军,当风雨划过他们皱纹的时候,他们瞬间一下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内心忐忑,眼神却无比的坚定,各自披着厚重的汉甲,杀气斐然,而在他们最前面,苟栋看到了那英姿勃发地年轻将帅,带领着他们冲入敌阵,为了不是活着,而是家园,求得一线生机。
而那将军的脸不就正是苟栋内心的自己嘛。
苟栋再也压抑不住了,任凭泪水洒落,他疯狂的吼叫,为那十名老军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也是那些老军们告诉他的一个道理:好男儿不能活在钱的世界,而是有高远的志向。
曾经刘病已告诉他的那些道理,他听得懂,也知道什么意思,却只是耳旁风,当成了说教,可在这一刻,才深刻的明白,国与家密不可分,人人该为了国、为了家献出自己的力量。
看的痴了的他,摇头感叹,是大汉欠了那些老军太多,以至于低声下气地来求他这个自己都感觉到恶心的马监,他们才是英雄,而英雄就应该被尊重,即便是他们老了,再也战不动了,甚至为生计而奔波,为生活而苦恼,这不是坐享其成的后来人所该表现的。
马蹄声渐疏,那一队老军骑着马回到了苟栋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