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和秋水初我遇的那个地方，梦见了秋水躲在墙角无助的哭泣，一滴滴清凉的液体从她的脸庞划过，滴落在地，没人安慰她，她就这样哭着，很久很久……

后来，她梦见秋水死了，死在了林家人无情的棍棒之下，她被打得好惨，血，一直流，从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直流，一直流……她的腰几乎要被，生生打断，她一直没坑声，是疼昏了，还是，已经死了……

香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知道这是梦，但她就是醒不来，在远处，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林家人所做的一切。

直到，她看见林曦月，那个先前胆小怕事的林曦月也死了，她的死相和秋水的一模一样，都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她们的容颜渐渐衰去，直到，变成了一堆白骨，就堆积在那里，没有人理会。

后来，她梦到林家家主也死了，整个林家都死了，是一个黑衣少女杀的，她是那么强大，风华绝代，谁都不知道她是谁，这一夜，她掀起了腥风血雨，林家在第一界积累了这么久的势力，毁于一旦……

香椿朝那个黑衣女子走去，她伸出手却拉住女子，可那手，却直接穿过了黑衣女子的身体，香椿又试了几次，结果依然如此。

那黑衣女子抬眸一笑，道：“香椿，秋水，我替你们报仇了……”

香椿一惊，快步走到黑衣女子面前，女子容颜的倾国倾城，肌肤白皙，好像一个瓷娃娃，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柳叶眉微微一挑，女子好像看见了面前的香椿。

“香椿……对不起，我没能，救起，秋水……”女子苦笑一声，垂下眸。

“秋水死了？我也……死了？”香椿全身颤抖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谢了。”

“我该叫你曦月吧……曦月，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主子，因为你过得还不如我们这些下人，可是，曦月你变了，变得好强，好厉害，你还肯帮我们报仇，秋水香椿会感谢你的，哪怕是……已经死了。”

香椿一连磕了三个头，最后竟连话都说不出口，突然，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那瘦弱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她的眼里再无怨恨，反常的平静，最后道一声：“再见，我的主子……”香椿的身体陡然消失，最后的魂魄也随着一阵阵残风，飘向远方。

也许……是黄泉路吧……

林曦月讪讪一笑，“秋水香椿，愿你们来世不要转生于这个世界，做一个平凡人，也许，还会再遇到对方吧……”

……

“夫人！生了生了！哎？……是个女娃……”产婆看着手里还满是鲜血的女婴，不禁叹了口气。

卧在床上疲惫不堪的年轻女子一愣，怒道：“怎么能是个女娃呢？老天爷啊……你对得起我吗？”

“要不，咱把这女娃扔了，拿点钱去买个男娃？”

年轻女子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还千叮咛万嘱咐道：“一定要小心，别让人看见，那男娃一定要又白又胖，别有什么病根子。”

“还有啊，毕竟这也是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把她扔在一户普通人家门前算了。”

产婆会意一笑，抱着女婴离开了产房。

次日清晨。

“玉儿，我咋听见门口有娃的哭声呢。”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问道。

那名女子放下手里的绣活，仔细听了听，惊道：“好像真的有，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小秋水在哭？”

“咱秋水可乖了，一岁之后就没哭过，”男子骄傲地笑道，走出门，“呀！这还真有个女娃勒。”

这时，从另一间屋子里跑出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孩，穿着缝了几个补丁的布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抢过男子手里的女婴儿。

“秋水？你这是咋了？”

女孩缓缓一笑，“我认得这个女孩，她叫香椿。”

“香椿，这一生，换我来保护你吧。”

香椿，这一生，换我来保护你吧……

女孩讪讪笑了笑，“哎？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

轻揽一缕清风，盈在手心，带上深深浅浅的记忆，把岁月的留香置进盈盈杯盏，盏盏融醉。心清如水，脚步沿着时光的浅歌默默行，只需一人，一知己，一缘分；一壶，一弦乐，浅酌慢品，微笑着追风逐月，此生，足矣……

然，香椿所梦，终究只是梦，林家在第一界的势力并不只是单单说杀了林家家主就可以完全毁灭了，再者，林家不仅仅是在第一界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就算是在中级位面，就算是绝尘这个圣子也不能轻举妄动。

但是，此仇非报不可。

林曦月把秋水和香椿的尸首埋在了一起，掰下一张树皮，在指尖咬下一条血痕，不顾疼痛，在木块上写道：秋水香椿之墓。随后简单包扎好手，望了望远处林家的方向，冷冷一笑，“林家，你欠我这么多，要怎么还呢？”

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冰冷。

夜已深，人已静，没人会理会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黑夜中留下了一滴泪水，从她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阵阵寒光，彻骨的寒意，周围的一切瞬间冰冻，犹如身在冰窖。少女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幅度，抹干泪水，骑上梦幻独角兽，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好像流星，转瞬即逝。

“啊”的一声惨叫，终于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少女的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剑起剑落，刀光剑影之间，又有一条血命上了西天，越来越多的呻吟声响起，少女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染红，神经变得麻木，睫毛轻扇，微微理了理凌乱发丝，踏步于这片弑杀之地。

她放出赤羽的火焰，林家很快就被大火包围，即将烧毁殆尽……

看着大火一步步逼近，林家人开始疯狂，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这里是哪儿，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要死了……该怎么办呢？他们活不了了，多年积累的心头的怨恨终于开始爆发，他们成群结队地冲进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的房间里，杀人放火，抢尽钱财。

“大姐！大姐……”混乱之中，林忆安一改平日的高贵形象，此时的她狼狈不堪，白衣变成了灰衣，被撕扯得破烂，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双肩上，瘫倒在地。

林忆夏挥剑斩杀一人后，连忙跑去搀扶起林忆安，“二妹，你没事吧？”

林忆安痛苦地闷哼一声，手捂着伤口却还是血流不止，“大……大姐，我撑不了多久了，你，你赶紧去救娘，娘……娘不会武。”

“忆安！”林忆夏轻轻擦去林忆安嘴角的血迹，看了看四周混乱厮杀的人群，背上林忆安朝远处相对来说比较平静的小屋。

此时，从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空中翩然落下一名黑衣女子，手持一把剑锋还滴着血的银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大姐二姐，这是要去哪儿呀？”女子勾唇冷笑道。

林忆夏没看清来者是谁就粗暴地推开女子，“贱婢，别挡路！”话已出口，林忆夏才觉着事情不对，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女子。一袭被鲜红血液染红的黑衣，长身玉立，流畅而华美，却散发出彻骨的寒意。微仰的脸精美剔透，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深海般难测，笑意渐深，令人胆战心惊。

“你……还没死？”林忆夏见来者是林曦月，语气满是不屑，可见林曦月如今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疑惑问道。

“怎么？大姐，很希望我死么？”林曦月冷冷勾起唇角，这笑是极其恐冰冷的，让林忆夏忍不住打了个颤。

可整个第一界的人都知道，林曦月是谁呀？大名鼎鼎的废物一个，十五岁连半点修为都没有，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件衣服狐假虎威罢了。

想到这里，林忆夏顿时挺直了腰板，朝林曦月大喊道：“我叫你让开！你没有资格说不！”

哪里想这话非但没有威慑到林曦月，反倒让她笑得更开心了，过了一会，她的眼里透过一丝冷冽的光，反问道：“我，难道没有这个资格么？”

要是现代认识林曦月的人听见她这个语气，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在自己身上装一个助推器赶紧逃离现场，可林忆夏哪里会知道林曦月话里有话，在她心里，或许早就明白面前的林曦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林曦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林忆夏嘲讽地轻哼一声，突然一拳朝林曦月打来，虽然样子装的挺酷，但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花架子，鸡肋至极。在那拳头即将打到林曦月的那一刻，在林忆夏认为林曦月必死无疑的时候——

林曦月的身子微微一侧，那拳头直直落在了墙上，的确打出了一个小洞，威力勉强过得去，可就算打中了，对于现在的林曦月来说也是不值得一提的。

林忆夏顿时疼得嗷嗷直叫，也顾不得背上身负重伤的林忆安，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林忆安本就被人砍了一刀，奄奄一息，如今整个身子重重摔倒在地，怕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所有的姐妹情在此刻烟消云散，林忆安恐怕上了黄泉都在疑惑自己是怎么死的，恐怕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是自己的亲姐姐，平日里将万千宠爱都给她的亲姐姐林忆夏，就因为手指受了点伤流了点血不顾背上的亲妹妹，跌倒在地。

林忆安痛苦地闷哼一声，就断了气，她的后脑勺被砸出一个和林忆夏拳头砸进墙上一样大小的洞，可墙上的裂缝可以叫人修好，林忆安的脑袋几乎都要砸出脑浆，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林忆夏如梦初醒，翻了个身看着被自己重重压倒在地的林忆安，颤抖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气息，虽然明知结果，但发现林忆安真的断了气之后，林忆夏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又试了一次，结果依然如此……

“她死了。”林曦月款款走向半跪在地上，平日里无比骄傲的少女，“被你压死，砸死的。”

少女大口大口喘着气，仍不肯面对现实，自我安慰一笑，“怎么可能？她可是我妹妹呀，我怎么会……”

“林忆夏！这是你们应得的！”林曦月绝美的脸庞刹那间变得狰狞恐怖，“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你应该明白，在林家无情的驱逐香椿秋水的时候，在你们一次次侮辱我，鞭打我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到！你们……会有今天，会让我踩在脚底下，随意蹂躏！”

林忆夏抱着怀里面色苍白，了无生机的林忆安，一遍遍拍着林忆安的背，眼里柔情似水，“忆安，不要哭了，快点睡吧，睡吧……”

“忆安，你怎么了？咦？你尿裤子了？嘻嘻……”林忆夏突然掩嘴一笑，“你放心……姐姐不会告诉爹娘的，姐姐知道你好面子。”

“忆安，你饿了么？姐姐这还有几个馒头，今日家里来了客人，爹娘应该是不会管我们的。”林忆夏苦涩一笑，握住那具冰冷尸体的手，“忆安，我知道你不愿意吃这种食物，但是忆安，你饿了肚子姐姐会伤心的……姐姐吃过了，真的，忆安，你不用担心姐姐，姐姐早就吃过了，吃的是山珍海味呢，可惜就留下几个馒头，忆安，你不会怨姐姐吧……”

“忆安，你这浑身是伤怎么回事呀？谁欺负你了不成……忆安，你告诉姐姐，姐姐可厉害了，姐姐去帮你报仇好么？忆安，你别担心姐姐……我这个姐姐当的不好，就连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林曦月微微一愣，看着林忆夏像是疯了一般撕扯着自己身上完好的衣物，披在林忆安的尸体上，还自责道：“姐姐错了……忆安，你别怪姐姐，姐姐知道你最喜欢穿新衣裳，特别要好看的，忆安穿着就好像天下凡一样啊……”林忆夏痴痴地笑了笑，解下头上的簪子，艰难爬到尸体的另一边，给林忆安血污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整理，把簪子拿在手中对着林忆安的头左晃右晃，最后不满地把簪子扔在地上，“唉……忆安，姐姐的发簪太朴素了，不配咱们的天仙，忆安，等姐姐真正成为了第一界的天才，姐姐就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漂亮簪子，忆安……你等着姐姐……”

她疯了……疯得彻底……

她不顾寒风刺骨呼啸，不顾周围嗜血搏杀，她的心里只有那具正在渐渐腐烂散发出恶臭的尸体，林忆安的容颜已不在，可林忆夏仍对着她的脸傻傻的笑：“看咱家忆安多漂亮！”

我……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情？

不！这是她们应得的下场！我没错……我没错……

四周一片黑暗，我想要摸索出一片属于我的光明，可是，当我找到了，当我兴高采烈地跑进去，却发现，那里，比之前的黑暗更加血腥，就连空气中也满含腥味。

我想逃离，我奋力地往回跑，可那扇大门早已关闭，我在一片黑暗中哭泣，可是没人看得见我的眼泪，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没人听得见我的哭喊，没人愿意来救我。

我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活活饿死，本以为就此可以踏上黄泉路再世为人，可我的自尊害了自己，我生来的高傲把我逼近绝路。

我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我只知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我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报仇。

是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