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月不禁想仰天长笑，持剑，缓缓走向那个温柔地抱着一具尸体自言自语的少女，从前的她是何等的骄傲？她的步伐是矫健的，她的笑容是自信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高贵的象征，可如今……她忘了一切，她疯了，可追根溯源，还不是因为她自己犯下的弥天大祸？

她不该，林家不该，第一界的所有人都不该这样对待一个花季少女，是他们活活掐死了她，是他们一步步把自己送向灭亡！谁知道，她哭过多少次？又笑过多少次？没人关心她，没人在意她，仅存的关怀，是问她伤势如何，还能不能再经得住一顿打？

她的血，流了满地，她的泪，洒满碧空，她的仇恨在渐渐燃烧，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的性命奠定了林家的灭绝，在身体血液流干的最后一秒，她的最后一滴血落在了那个在黑暗中跋涉的少女身上……

就如同现在一般，一步步，向她走来，死神，在向她走来……林忆夏却丝毫没有理会面前这个已经杀红了眼的少女，她仍旧像个母亲一般，抱着怀里的尸首，一遍遍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什么调子，一遍遍，不知疲倦……

“林忆夏，你该死！”林曦月毫不犹豫地使进全身力气，那一剑几乎要刺穿林忆夏的整个身子。

血……一滴，一滴，从林忆夏那血肉模糊骇人的伤口缓缓流下。滴答滴答，宛如唱起了死神之歌。

林忆夏，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她嘴角还是挂着慈母般沁人心脾的笑容，一点一点，开始僵硬，开始模糊，最终会变成一堆白骨……

从前的雍容华贵呢？从前的优雅端庄呢？从前的美丽大方呢？自信呢？

呵……死了，也好。

少女对于如此骇人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她只是轻微一蹙眉，拔出沾满鲜血的银剑，从容不迫地撕下林忆夏身上的一块面料，擦干上面的鲜血，然后扔在地上，踏过……

少女静静地坐在一处大火还未蔓延的地方——林家正屋听着周围人群喧嚣，数着脉搏。

“家主，方才在西苑发现了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尸首……死相极惨。”

“家主，东苑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不受控制了，再这样下去，林家估计……”

“家主，大夫人的房间已经烧成了一片灰烬，大夫人估计也藏身火海了。”

“家主，南苑的大少爷在赶来的路上被人所杀，如今也已经没了气……”

……

越来越多的坏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林源头上，林源，这个林家上任不过五十年的家主早已经被一堆琐事折磨地年纪不过百，头上就隐约可见白发。

林源微微叹了口气，示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去正屋。”

“家主？可是现在其他院落都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现在去正屋，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一定是她。”年迈的老人眼中杀机突现，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我林源再怎么不济也是个七星玄灵师，那些小杂虫还不至于能够取我性命——我说去正屋，”

林源冷冷扫视屋里的每一个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垂眸不语。

“既然没意见，还愣着干什么！”

从前的林家，朱红色的大门透着古韵，白玉阶上满是那令人心碎的落英，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江南水乡般淡淡柔柔的雾霭。

多么美好的一切。

可如今……处处生灵涂炭，了无生机，横尸遍野，厮杀声，呻吟声，哭喊声混成一片，满眼的鲜血。原本熠熠生辉牌匾上大大的“林府”被人踩碎，支离破碎……

黑衣少女沉痛地闭上双眼，她又想起了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天空中只属于火和硝烟，战壕外只属于恐惧与死亡。女子紧紧握枪杆，就如握住了救命稻草。轰轰的炮声还在继续，许多人从她身旁一跃而出，随着一阵激烈的枪声和惨叫，将鲜血泼洒在了战场上。

她是杀手，是特工，更是一名战士。

尖利的呼啸声音过后，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爆炸声。砖块、泥土、瓦片、乃至人体残肢在空中纷飞，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在旁观者的眼中，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种颜色：到处正在溅落的灰黑色以及其中夹杂着的夺目的鲜红。

“该死！这是AR15-T型，我们之间有内奸，到底是谁泄露了图纸！”女子攥紧了拳头，对身旁仅存的几个人喊道。

“柯尔特……”女子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弹包中行云流水般流畅地抽出一把柯尔特手枪，“1.75mm，3kg，完美！”

“消音器都有没？子弹有几发？……”

“OK！一切齐全，兄弟们，跑到森林里，咱们给他们打个游击战！前面的人顶住掩护，会有人死，但是你们害怕吗？”

“不怕！”

“好样的战士们！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脚踏的这块土地原本是属于你们的！但是今天，我们之间不仅有内奸，还要抵御外来者的进攻，但是战士们，我们不能退缩！”

“死！也要死得其所，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战士们，你们身上所受的伤，所中的子弹都是荣耀的象征，大胆地往前走吧，别回头。”

女子一咬牙，“哪怕是……死！”

就这样，女子带着不过十人的小队，在大森林中和B国上二十万名武器精锐战斗力极强的人周旋五月，损失几乎为零，对方却伤亡惨重，伤亡上十万。

从此，女子从一个普通的特工一跃数级，成为了国家级高级特工，声望极高。

可，他们怎可知那五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又如何迎敌？那一战，他们不被看好，甚至被组织抛弃，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是一个女子毅然决然地站出来，给了他们信仰，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世人皆知她所带的那个小队不足十人，其实不然，准确的说是归来时只剩下十人。

那其他人呢……结果可想而知，在巨大的森林中生存，光吃野菜野草不过一星期一定会被耗死，因为他们不但要四处躲避B国上二十万人的巡查，还有野兽等都可能会随时暴露他们的位置，然，他们无路可行。

于是，这人数本就少的小队开始分崩离析，一队人死了，另一队人就如狼似虎地充上前和野兽争夺他们的尸首，夺取他们的物资。

这，就是所谓的人心，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B国那些死去的人并非女子所为，也许是在森林中和同班走散被野兽杀死，也许是找不到食物再加上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巨大活活被饿死，也许是被人打死……这一切，无从可说。

黑衣少女嘴角带着嗜血的笑容，缓缓睁开眼，果然，林源已经待人把她包围了起来。

“林源。”少女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对自己危险的处境视而不见，“你该死。”

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来，可少女周身的气质是黑衣掩盖不住的，冷，无法形容的冷。

“孽女！”

“呵……我不是你的女儿，从你对我的苦难视而不见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再无亲情可言。”

“可是是我养你长大！”

“你不该，你也不配，我相信你这个家主当的也不会太差，不会不知道林曦月这么多年在林府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罪。你的选择呢，我亲爱的父亲，你的选择是视而不见，难道现在，你还指望着林曦月会既往不咎？”

林源一愣，面色铁青，咬牙狠狠说道：“没有我就没有你！林曦月，你别忘了，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呵呵……”林曦月淡淡一笑，“林源，你不觉得你这话令人匪夷所思吗？什么叫做‘没有我就没有你’？难道没有你孟婆就罢工了不成？难道没有你地狱就倒闭了，冥王就和人私奔了？”

林曦月这些词语对于这里的人们实在生僻，不过林源略加思索也能够明白林曦月的意思，愤愤说道：“孽女，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知不知错！”

“林源，你看看你身后吧。”林曦月也不恼，只是伸手指向林源身后的一片火海，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座座房屋坍塌，火势愈演愈烈，却无人制止，“你不觉得，你应该去救你的林家吗？跑这来找我做什么？”

林源鼻尖高高耸起，紧紧皱着眉，转身狠狠，一字一顿地吐出五个字，“擒、贼、先、擒、王！”

“没有贼也没有王。”林曦月仍旧风淡云轻地说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是林家，是第一界每个愧歉于我的人。”

女子缓缓站起身，冷冷笑道：“来吧，看你们杀的了我吗？”

“区区一个废物，也敢如此嚣张！”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毫无顾忌地朝女子冲去，却不料被女子来了个过肩摔，接着狠狠一脚直接送他上了天。

众人像是被女子狠毒的手段震住了，良久也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眼看着大火渐渐吞噬林家，眼看着自己的妻儿子女尽散，却无能为力。

“父亲！”

闻言，林源转过身去，只见一白衣男子，身材伟岸，肤色白皙，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在原林曦月的记忆里，这就是她的哥哥，亲哥哥，却在她被查出是一个废物的时候毅然决然抛弃了她，虽然这么多年并未做什么对不起林曦月的事情，也许是念在亲情。但是林曦月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在遇到危险时亲人都可以作为筹码，由此对这个林家三少爷，林萧然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林萧然爽朗大笑，“爹，在这种关键时刻，您怎么能忘了我呢？”

林源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欣喜万分，看着不远处的火海再没有之前那般畏惧，欣慰道：“萧然，算我没有白疼你。”

就拿刚才看，林源对于林萧然的突然出现都是极其惊讶的，说不定他早就忘了这个二字，现在却见风使舵死不要脸的说没有白疼林萧然？林曦月简直快要笑出声，想来这些年林萧然过得也是不咋地，不过……林萧然竟然敢这么信誓旦旦的在林源面前说话，会不会有什么后手？

只见林萧然冷冷一笑，并没有正面反驳林源的话，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白衣飘飘，月光映衬着火光，竟平添一股凄凉感。

“林曦月，你的变化很大。我猜，你应该是契约了一只火系幻兽吧，你的运气不错，可惜，碰上我算你倒霉了。”

黑衣女子紧蹙着眉，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有一只水系幻兽？”

“聪明！”

黑衣女子一扬眉，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林忆夏林忆安死了，林家不灭也得半残，就凭你们这些人想要抓住我，也比登天还难。”

“你好大的口气！”林源身旁的一名女子怒道，“区区一个废物也敢如此嚣张，那这世界岂不是要乱了套？”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不会蠢到这个地步。”黑衣女子淡然一笑，“当日我既有这个胆子走出林家，又岂会没有一点实力就回来？再者，我承认这火是我烧的，也同三少爷说的一样，我契约了一只火系幻兽。既然我可以成为驯兽师，废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名女子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刚想上前和林曦月决一死战，却被林源拉住，沉声道：“庆儿，不可。”

那名女子便是花庆，花家并不扎根于第一界，不过在第二界却是大有名望，花庆是花家流放的一名丫鬟，因为冲撞了主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奄奄一息时以外被林家人所救，林源见这女子生的水灵，便带了回去。

林源不再理会花庆那杀人的目光，转而对林萧然说道：“萧然，赶紧把你那幻兽放出来吧。”

那只水系幻兽是林萧然唯一的也是可以改变战局的最后资本，他对林家也没有任何感情，对林源也同样，如今林家危难在即，他既可以慢悠悠地跑过来闲聊，自然可以慢悠悠地跑回去，等到火烧眉毛了，再放出他的幻兽，那时，林源估计早就葬身火海了。

林萧然果真只是淡淡一笑，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额头，故作无奈道：“爹，碧海前几日闭关修炼去了，估计要再过一会才能醒过来，爹，这我也没办法呀……”

林源本就在气头上，如今被林萧然这一戏弄，顿时气得全身发抖，可花庆偏要自个儿撞枪口上，拉着林源的手娇嗔道：“林源，你女儿欺负我，替我做主呀……”

只见林源二话不说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了花庆脸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火辣辣的疼，花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顾什么礼节在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带她下去！丢人现眼！”林源不耐烦地对着几个小厮吩咐道，可话已出口，却无人回应。

“家……家主。”其中一个小厮哆哆嗦嗦地说道，“带她去哪儿啊？”

林源愤愤抬头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空气中一片炙热，抬眸四处张望，林家眨眼之间除了正屋以外只剩下一片废墟！这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反正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再站起来指着林曦月大骂了。

林源只觉得心烦意乱，花庆又在一旁满地撒泼，神使鬼差下林源竟然一脚踢向花庆，花庆不会武，这一脚又几乎用尽了林源毕生的修为。花庆一惊，刚想逃跑，却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断了气。

周围原本威风凛凛随着林源一起来找林曦月麻烦的人也乱成一团，自相残杀，却无人理会端坐在屋檐上的黑衣女子。

林源在混乱中寻得机会，一个箭步薅住林萧然的衣领，步步紧逼至墙边，林萧然的身体越来越烫，被烧得通红身上几处烧伤，这墙后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发出“滋滋”的声响。不得不说，林源的确够镇定，哪怕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也可以找准目标，突然袭击，让对方措手不及。

林源这是在逼林萧然放出他的幻兽，否则，他们就要一起被活活烧死。

“碧海！”生命垂危，林萧然别无选择，咬牙道，“碧海，灭火！”

从林萧然的幻兽空间中款款走出一个手持竖琴的类似于美人鱼的一个幻兽，实则应为鲛人，她下身是碧蓝色的鳞片，直到腰处才是人的模样，一头红发随意披散在双肩上，遮住了半边脸。

“水泊之音！”碧海眸光冷冽，双手熟练地弹奏着竖琴，“灭！”

那些声音好像有了生命，随着碧海的琴声在四周漂浮，渐渐形成一个个水纹，在空气中散播开，所到之处，再无烈火。

“放了我的主人！”一曲未了，碧海早已筋疲力尽，撑着一口气冷声道，“够了吗？”

林源冷哼一声，放开林萧然，转眸却发现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早已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名黑衣女子，显然就是林曦月，手持剑，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嘴角还勾起一个冰冷的幅度。她的黑衣，仿佛隔绝于世，周围再血腥，她身上也未曾沾上半滴血。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可笑。”

“你！”林源一手指着林曦月，气到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你……魔鬼！简直就是一个魔鬼！你还是林曦月吗？真正的林曦月在哪里！我的女儿，她在哪里！”

“呵……”林曦月淡淡一笑，款款走到林萧然身边，“合作吗？”

林萧然勉强站了起来，看着身上被烧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时气愤不顾多年养育之恩，喊道：“没问题！你接着放火，这个老东西交给我来处理！”

“好说歹说也是个七星玄灵师，你确定？”林曦月深知自己的实力在林源之上，且不说自己的等级本就是巅峰玄灵师，比林高差多少，再加上在现代多年练成的近身搏斗术也可以让魔灵师都喝一壶了，更别说还有赤羽火凤，梦幻独角兽和冰霜灵凤。可如今林曦月却不能暴露自己的绝对实力，林萧然的碧海实力毋庸置疑，碧海终究只是鲛人一族，和凤凰一族没法比，再加上之前为了灭火早已精疲力尽，光靠林萧然一人……

林萧然愤愤说道：“你不相信我？哼，你肯定是以为碧海只是普通的鲛人吧，鲛人的元素通常以水为主，且全身都是蓝色的，可碧海的发色确实红色的，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说……碧海是变异鲛人？”

“岂止是变异鲛人，鲛人一族想要修成完美水系都难，其原因是棠族大肆进犯海洋，其中一个棠族实力颇高的修炼者对一个雌性鲛人一见钟情，可是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并未被认可，于是……”

“我没心思听你讲这故事。”林曦月冷声打断，颔首思索，“火系加上水系，而且方面实力都不俗，你的运气的确不错，碧海之前的水系元素用完了，还有火系元素，实力非同小可。”

“那是……”林萧然刚要开始他滔滔不绝的演讲，就见碧海四周的水元素瞬间消失，转而来的是赤焰一般的火元素，方才有一口喘息之气的林家再次被烈火洗劫，无一人可以幸免。

林源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是亲生的，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可是……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呢？一瞬间，林曦月突然觉得林源老了好几十岁，他显得那样凄凉，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眸色变得沧桑。

碧海缓缓走向林源，只露出半边的眼眸变得赤红，好似燃烧的火焰，死神在向自己逼近，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坦然面对，林曦月不得不佩服林源的魄力，若是被伤害的那个人不是原来的林曦月的话，自己说不定就会救了林源，为自己所用。

死亡之歌，萦绕在耳畔，久久不能散去，余音绕梁……

林源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沉睡于烈火之中，或许，再无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