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歉然道:“误伤故人之子,实乃老朽之过。小兄弟无大碍吧。”
风随云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开口道:“还好。”声音却是沙哑难听,远不及平日里低沉浑厚悦耳。
镜水月见风随云眼中的精芒逐渐退去,脸色重新恢复红润,知道他内伤不重,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旋又疑惑道:“老前辈刚刚说师哥是你故人之子?”
老者哈哈一笑道:“如不是他背上的追云逐月刀,我岂肯让你们进来。”
老者此言一出,镜水月大吃一惊,风随云更是如坠云雾,印象中父亲只字未提此对双刀的来历,自己于十三岁时得传宝刀,日夕苦练,除了吃饭睡觉,刀不离身,时间一长,也忘记了询问。
风随云调匀气息,嗓音恢复至平日里的悦耳音色,躬身行礼道:“晚辈风随云,适才不知道前辈乃是家父故人,请恕礼数不周。”
老者歉然道:“哪有礼数不周一说,是我见你仪表出众,兼之眼神锐利如刀,是以出手试探。没想到你年纪虽轻,内功底子却十分扎实。我数次压你不下,心中起了较真执念,本想拿出五成功力将你压倒,不想你遇强愈强,以致我一时拿捏不慎伤了你。不胜惭愧啊。”
旋即欣然道:“随云吗?风清云为儿子取得好名字。只是你性子刚毅如铁,犹胜你父,与名字却不是很合。”
风随云洒脱一笑道:“江湖中人,何必拘泥如此小节。”
老者手捻长须哈哈一笑道:“这性子,颇像你父。”
风随云问道:“不知道老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微笑着道:“老夫公输缺。”
风随云和镜水月这才知道眼前的老者乃是名动天下的第一能工巧匠公输缺。风随云一脸钦佩地道:“天下第一能工巧匠之名如雷贯耳,晚辈仰慕已久,想不到今日有幸相见。晚辈曾听闻前辈受左老爷子相邀,前来雕琢凤血石,作为左老爷子的寿礼。”
公输缺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左亭这家伙喜欢夸耀的性子还是没改。他在长安自一个波斯商人手中购得了这稀世珍宝,怕被抢劫,就找了振威镖局的大当家银狮姚飞帮忙押送,自己则偷偷跑回洛阳。如此宝物拿出来夸耀,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这种愚蠢行径,也就他这把年纪还干的出来。”
风随云、镜水月均想起这一路上接连遇伏,恶战连场,郭宏、郭岩和赵六惨死,都不由得心下一阵凄然。
公输缺叹了口气续道:“左亭年幼家贫,后来时来运转挣了不少钱,就开始四处夸耀。实乃不智。若不是我昔年曾受他不少恩惠,此番也不会前来洛阳。此间事了,我即返回巴蜀。”
风镜二人原本以为公输缺与左亭交情颇为深厚,却不想公输缺连左亭的寿宴也不愿意参加。
风随云本想问问关于追云逐月刀的来历,公输缺却忽然缓缓地摆摆手道:“我年事已高,现下甚感疲倦,两位小兄弟请回吧。”
风镜二人同感愕然,都觉得公输缺行事有些古怪,但主人下了逐客令,两人也只好依言出楼。
二人走出小院的门,兀自留恋院内精致景色,借着月色站在门口驻足欣赏。
突听身后脚步声响起,二人回头一望,却见四五个家将手持长棍将退路封堵。
风随云大感意外,刚想开口询问,为首的家将恶狠狠地问道:“你们是何人?适才可曾进过这小院?”
镜水月不明就里,应声答道:“我们是随姚飞姚大当家押送凤血石来的,适才确实曾在这院内小楼停留。”
话音刚落,五名家将忽的一声散开,长棍摆开,结成阵势。二人愕然之际,为首家将喝道:“家主有命,任何人不得擅入此院,更不可登楼,违者家规处置。念你们是外人,速速跟我们去见家主。否则棍下无情!”
风镜二人初入左府,哪里知道府中还有如此规矩,互望一眼,均感无奈。
风随云叹了口气道:“我二人不懂贵府规矩,这就随几位去左老爷子面前请罪。”
为首家将见风随云态度诚恳,朝其余四人使个眼色,四人均收起长棍。为首家将打出手势,着二人前往前院的宴客厅。
一众人走在路上,遇到几个婢女正随一个中年妇人往后院去。五名家将行礼,口称夫人。
中年妇人见风镜二人被五名家将围在正中,押送往前院,甚感奇怪,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五名家将说明原因,中年妇人道:“老爷尚在宴客,让他们两个随我来吧。”
风镜二人随夫人到了后院一处屋内,内里装修布置华丽,那中年妇人进屋后屏退家将,只留个两个婢女侍奉,自己入内更衣去了。
风镜二人站在屋子中间,等候发落。
过了半晌,那中年妇人换了一件淡绿色的衫子回来了。
灯光照耀下,只见那中年妇人年近四十,梳着云髻,容貌甚美,贵气十足,虽有岁月痕迹,但依旧难掩美人本质。中年妇人坐入椅内,喝了口茶,方才抬头看了二人一眼。
如水眼波划过,中年妇人眼眸一亮,心中赞叹:此等俊秀人品的少年,当真罕见。目光停留在镜水月几近无瑕的面庞上,中年妇人猛地身躯一震,手中茶盏掉落在地,颤抖着站起身来,一双美目中刹那间涌入震惊、喜悦与哀怨,脸上的肌肉更是微微抖动,手指着镜水月,口中道:“你,你,你……”语不成句,中年妇人话未说完,竟自晕了过去。
风随云大是愕然,镜水月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二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个婢女亦是大惊失色,连忙抢上,一人手足无措,只管呼喊夫人,一人镇定一些,手掐人中。过了一会儿,那中年妇人悠悠转醒,迷离的眼神在寻到镜水月的身影后立即变得明亮起来,眼中的泪水如同溪水般轻淌而下,嘴角却绽开笑意,口中轻呼道:“你终于来了。”
镜水月不知所措,望了一眼风随云。
风随云也一脸茫然,使个眼色,示意镜水月顺遂对方心意答话。
镜水月无奈,只好讷讷地道:“是啊,我来了。”
中年妇人尚未站起身来,继续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辽东的饭菜可还吃得惯吗?”
镜水月呆呆地道:“挺好的。”
中年妇人一边抬手擦拭泪水,一边笑着道:“你最爱吃我做的西湖醋鱼,”抬起头来看着镜水月,续道:“我明天一早就……”
中年妇人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本来眼中满溢的喜悦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代之而来是一脸的失望,口中喃喃地道:“你不是他,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会是此般少年模样。”
满满的希望转瞬之间全部落空,中年妇人怅然若失地坐回椅中,呆呆地看着灯火出神,眼中重新涌出泪水,只是这一次,却是与喜悦无关了。
风随云见中年妇人如此伤感,心下不忍,想要出言安慰,但是本来机敏的他此刻却搜肠刮肚都想不出几句有用的话,只好静立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伤心人黯然垂泪。
中年妇人默默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擦去泪水,抬头问镜水月道:“你父亲这些年过得好吗?辽东的饭菜可还吃得惯吗?”
镜水月怔怔地道:“爹一向沉默寡言,这些年来也都是潜心练武,甚少下山。饭菜之类的,我娘做什么,我爹就吃什么,少听他提及是否可口。”
中年妇人凄然一笑道:“原来他还是老样子。”扭头看着镜水月道:“真像啊,只是少了眉宇间那股冷若冰霜的傲气。”
镜水月此时此刻已然明了眼前的中年妇人和自己父亲定然有过一段渊源。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来洛阳?”中年妇人问道。
“我叫镜水月,爹遣我到太昊山伏羲宫随姬三伯学艺。这次是随师哥来洛阳办点事。”
中年妇人道:“姬无双吗?又一个和你爹一样骄傲的人。”随即轻笑道:“师弟行事也真是匪夷所思,自己一身绝世枪艺,却让儿子去千里之外找他人学艺。”
镜水月惊道:“你是我爹的师姐?是我的师伯?”
中年妇人略带幽怨地笑了笑道:“你爹从未提及过吗?明早辰时三刻提枪来后院的演武场找我。”
镜水月点点头,忽然略带顽皮地问道:“那师伯还要处罚我和师哥吗?”
中年妇人笑了笑道:“不罚了,但也不要再去那小院了。”
风随云、镜水月见中年妇人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中却依然是一抹失望与疲惫,但是此刻得知可以不受处罚,如释重负,立即告辞。
风镜二人走出后院,秋日里的夜空浮云甚少,月光如水洒在这清凉的大地上,在这豪华的府宅内衬出了些许荒凉。二人目睹中年妇人嫁为人妇后依然对镜如雪如此依恋不舍,各自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风随云心中浮现萧然的一颦一笑,只觉得人生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可以和最心爱的人相守一世,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上那份相知相爱的喜悦。
镜水月也思念着穆涵懿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旋又想到中年妇人爱恋父亲如此之深,却又不得相守相依,心下也不禁有些担忧穆涵懿会不会仍然心挂严雷。
两人各自挂念不同的人,脚下信步而走,竟又走到了公输缺所居住的小院。
两人相对一笑,本想互相挖苦一番,突然瞥见一抹“红影”闪入院内,身法虽然不及镜水月,但是跟风随云却是旗鼓相当。二人一惊,担心对方对公输缺不利,哪里还顾得左府的什么家规,立即纵身跃入院内,贴着墙顺壁滑下,弯腰躲入草丛中,看见“红影”已经迅速掠过走廊。
二人屏住呼吸,俯身疾行,一路轻手轻脚来到楼下,唯恐发出半点声响。左右相顾已经不见了“红影”的踪迹,风随云心中大急,正待开口示警。却听公输缺苍老的声音恭敬又喜悦地道:“老奴见过少主。”显是那“红影”已经进入小楼。
二人大是惊讶,以公输缺在江湖中的地位,居然会为人奴仆。
“红影”开口道:“公输先生不比多礼,师父不在,你我不必以主仆相称。”声音甚是喜悦。
公输缺欣然问道:“少主几时到的?”
“红影”笑道:“我刚刚到,将行李马匹交给左府家仆之后,便一路施展轻功跑来见伯父了。”
公输缺欣然道:“少主也不必见外,能有幸侍奉圣主乃是老奴的福分。我在外久矣,不知圣主是否一切安好?可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奴回去服侍吗?”
“红影”笑道:“公输伯父大可放心,师父一切安好,也甚是惦念伯父。此次我接到伯父的书信前来洛阳参加寿宴,知道伯父有绝艺相授,一路之上不胜欣喜。”
公输缺闻得圣主挂念自己,欣慰地笑道:“少主自幼过目不忘,聪慧过人,老奴的这点本事已经教的差不多了。我年事已高,这三年来已将毕生所学编辑成册,以供少主查阅。”说话间不知拉开了什么,接着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来。
风镜二人聚精会神地偷听着二人对话,心中各自思量公输缺拿出了什么稀罕物件。
只听“红影”道:“如此大礼,飞雨怎受得起。还请伯父收回。”
公输缺诚恳地劝道:“我避世多年,此番之所以邀请少主来洛阳,一是旧情难了,希望能再见少主一面。二是我有些昔日设计制作的物件皆留于此,只待少主前来取走。第三才是为左亭设计雕琢寿礼之事。此间事了,老奴便会立即离开洛阳,前往巴蜀。”
飞雨感激地道:“这些都是江湖上难得的珍品,件件价值连城。飞雨受之有愧。”
公输缺认真地道:“少主不必过谦。少主自幼由我照看长大,心灵手巧,令老奴十分赞服。这几件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但是落入寻常人手中,却也沦为凡品,难逃束之高阁之命。老奴一生钻研机关之术,深知绝巧机关需要相应的绝巧之人才能发挥出最大功用,也只有如此,方能名传后世。身为工匠,无不希望能有绝佳作品传世,少主就当是为老奴扬名,还望不要再推辞了。”
话已至此,飞雨不再推辞,再次道谢后将几件宝物收下。
楼外的风随云和镜水月则是好奇心大起,天下第一能工巧匠公输缺名扬江湖四十余年,无人不服其能,如今如此坚决郑重地传给这“飞雨”的几件器物,不用想都知道绝非凡品,两人一时间脑海中勾画出无数关于宝物的图像。
楼内主仆二人聊完了正事,开始叙旧,一老一少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风镜二人此时已知那名为“飞雨”的“红影”对公输缺敬爱有加,心下不再担忧,当即依循原路返回,跳出小院回住所去了。
第二天清晨,风随云前去天香客栈看望邱俊,镜水月如约提枪前往后院的演武场去见左夫人。
镜水月走入演武场,见左夫人换了一身淡紫色劲装,腰间系挂了一块雕有花纹的精美翡翠玉佩,持枪而立,英姿飒爽,颇具武者风范。镜水月行礼道:“镜水月见过师伯。”
左夫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镜水月演练枪招。
镜水月心知肚明左夫人要指点自己的枪法,当即抖擞精神,舞动银枪,演练起父亲所授枪招。
水月寒宫宫主镜如雪乃是当代江湖最著名的美男子,轻功与枪法举世无双,年轻时迷倒了无数武林内外的女子,但是性子沉默冷峻,是以名头虽响,人缘却颇为一般。
镜如雪所创的“水月银枪”枪招威力强大,姿势亦优美好看,此时由年仅一十六岁的镜水月施展出来,仍然令人感到酣畅淋漓,如同观阅名家书画。镜如雪的绝世风采,当见一二。
左夫人看着眼前的紫衣少年舞动银枪,一举一动间像极了自己苦恋无果的镜如雪,当年二人一同在师门学艺的经历如同卷轴般在脑海摊开。那个沉默寡言,喜着紫衣,冷傲如霜雪的绝世美男是那么的讨人喜欢,整个师门的师姐师妹们都为之倾倒,自己也不知多少次躲在暗处偷看那个天资卓绝的师弟勤奋苦练。
想着想着,左夫人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此时镜水月已经将一遍枪招演完,见左夫人脸带笑意,并无丝毫要自己停下的意思,心里还道是师伯想多看一遍。却哪里知道眼前这美貌的师伯望着自己,心里想的却是自己那容颜枪艺盖世的父亲。
不多一会儿,镜水月又一遍将枪招演完,瞥见左夫人满是甜蜜笑意的表情中混杂了些许痛苦失望。镜水月心中惊愕,心想自己并无演错枪招,何以师伯的表情如此古怪。当下又从新开始演招。
如此又一遍,左夫人念及往事,已是泪眼涟涟。镜水月此时方知这师伯用情至深,相思刻骨,虽然嫁做人妇,却心念旧人,难以忘却。镜水月停下银枪,怔怔地望着陷入旧日回忆中无法自拔的左夫人,心中万千不忍,却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
左夫人本自沉浸在有关自己和镜如雪那苦乐参半的回忆中,突觉眼前心上人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不禁口中惊慌叫喊,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镜水月心中恻然,再也忍不住,冲前握住左夫人双手,边摇晃边呼喊道:“师伯,我是镜水月。”
左夫人猛地惊醒过来,连忙擦掉泪水,一时间不知所措。
镜水月不忍左夫人再陷入伤悲中,向左夫人道:“师伯,你看我这招使得对不对?”一招“冷月无声”使出,银枪故意又偏又斜地刺出,破风声尖锐。
左夫人皱眉道:“这招冷月无声很不得要领,你爹难道没有说过这招刺出应该似直实曲,而且气劲收敛,要悄无声息地迫近,然后命中目标吗?就像这样。”
说罢,举枪刺出,确是看似直线出击,实则暗含精妙变化,长枪神乎其技地无声无息完成曲击。镜水月见左夫人运枪之法比之父亲不知差了多少,但也足以列入一流用枪高手。
左夫人叫道:“我来试试你的枪法。”话音未毕,长枪已经出手。镜水月为了让左夫人脱离悲伤,银枪搅动,出手迅速,以攻对攻。
二人枪来枪往,见招拆招,过不多时,一套枪法已接近拆解完毕。镜水月喊一声:“师伯小心了。”手下忽变,出招不再墨守成规,举手投足之间,枪招如同天马行空,再也无迹可寻。
左夫人大感惊讶,眼前少年的枪招像是带着些许“水月银枪”枪法的影子,但又颇有一种大相径庭的感觉。
左夫人依然以原先招式应对,刚开始还觉得尚可轻松应对,越往后越觉得吃力,不由得心下吃惊,打起十足精神,收敛悠然之心,手下内劲暗暗加重。
镜水月自从自行悟得破解成规的精妙枪招以来,实战经验并不多,眼前和左夫人的试招刚好给了他实践完善的机会。此时他感到左夫人每一枪的内劲逐渐加重,心中大喜,出招更加洒脱,招式更趋精妙。
左夫人只觉眼前的少年越战越勇,招式越发趋于精妙,到后来竟往往能提前准确预判,轻描淡写间将自己的后招全部封死,使自己应付起来越发吃力。
另一边的镜水月却越打越是得心应手,刚开始尚且需要快速思考如何拆分组合打出应变之法,后来完完全全依靠感觉出招,不但能化解敌招,更能连消带打,巧妙回击。这种完全依靠战斗感觉行招的方式,镜水月原来根本就不曾想到过,此时此刻的他不禁欣喜若狂,明白自己已经完完全全理解了镜如雪和姬无双口中的“招意”,在武学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镜水月一声清啸,银枪在无数枪影中神乎其技地刺中左夫人的枪尖,跟着使出风随云所教的内劲运用之法,五重枪劲轻重不一,间隔不同地攻向左夫人。
左夫人难以招架,枪招涣散,身子被震得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满脸惊异地看着镜水月。
镜水月将银枪收于身后,挺身直立,形态威风,加之本来俊美无暇的容颜,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左夫人望着眼前兴奋威武的少年,依稀看到了当年的镜如雪,正自暗暗惊奇,突听身后一个男人阴沉不悦的声音传来:“你是镜如雪的儿子?”
左夫人头也不回也知是丈夫到了。
镜水月拱手行礼道:“正是,见过左老爷子。”
左亭脸色阴沉地盯着镜水月,眼睛中的怨恨弥漫,恨恨地道:“你爹让你来洛阳的?”
镜水月心知肚明眼前的洛阳首富对父亲怨恨极深,但显然左亭对左夫人爱恋颇深,却苦于夫人始终心挂他人,虽然家财万贯,实是个情场失意的可怜人。镜水月心下恻然,恭敬地道:“家父遣我去太昊山伏羲宫学艺,此番前来洛阳只是帮姚大哥押送凤血石,顺便历练一下。”
左亭见镜水月态度恭敬,脸色稍缓,转头望向左夫人,见她腰间系挂着玉佩,登时瞳孔一缩,脸色肌肉微微抽动。加上她脸色很不自然,与平日里跟自己相处时大相径庭,心中妒火再次腾起,双眼逼视着镜水月道:“念在你押送凤血石有功,去账房领五百两银子,离开我府上吧!”言罢,再也不看二人一眼,猛地一挥锦衣袍袖,转身走出去了。
左夫人默然而立,眼泛泪光,脸带愧色。
镜水月见左氏夫妻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彼此生出嫌隙,心下难过,向左夫人道:“师伯多珍重,小侄这就去收拾行囊。”
左夫人默默点点头,望着镜水月,半晌无语。
镜水月知道这痴心的师伯望着自己来思念父亲,心中不忍,躬身行礼,执起银枪,快步离去。
“水月留步。”左夫人快步赶上。
镜水月回首,左夫人从腰间解下玉佩,放入镜水月手中,轻声道:“这是你爹爹当年送给我的玉佩,我今已嫁作他人妇,这玉佩你帮我交还给他吧,就说颜凌霜这些年来对他已无恨意,只盼他今生平安快乐。”
镜水月心下凄然,忍不住开口道:“师伯,往事已矣,何不忘却?”
左夫人伸手抚着镜水月俊美无暇的面庞,眼神凄迷却温柔地道:“傻孩子,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师伯愿你也能如你父亲一般,历遍江湖仍然能得幸福平安。”
镜水月听着左夫人颜凌霜的话语,茫然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镜水月回到屋内,收拾了行装,斜缚了银枪,打算前往天香客栈和邱俊合住。
走到左府门口,突听一个女音唤道:“镜公子留步。”
镜水月回头一看,见一个婢女疾步赶来,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袱。
婢女将小包袱交与镜水月,喘着气道:“夫人知道公子没有去账房,特嘱奴婢前来送些盘缠给公子。”
镜水月心下感动,收下包袱,感激地道:“谢谢姑娘,请姑娘向夫人转达谢意。”
婢女笑了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镜水月道:“公子生得真是俊呢,我觉得就连洛阳城的名妓燕轻歌都比不上呢。”说罢快速离去。
镜水月听到自己竟被一个婢女拿来和名妓作比较,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天香客栈内,风随云和邱俊畅谈江湖事,聊得正是开心,突听门外一个声音道:“邱大哥,师哥,快开门。”
风随云乐呵呵地打开房门,见镜水月背着行囊,提着银枪走进屋来。
邱俊和风随云大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镜水月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邱俊和风随云只听得连连摇头。风随云道:“我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谁心里也不好受,反正邱大哥负伤在身,也需要人照顾,你二人住在一起倒也甚好。”
邱俊嘿嘿一笑道:“我估计你过几日也要搬来我这里住了。”
风随云愕然道:“为什么?”
邱俊笑了笑道:“说出来岂不是没意思了。”
风随云镜水月都感愕然,无言以对。
午饭后风随云离开天香客栈,独自返回左府。
进入住所,风随云见镜水月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像是根本无人住过,心中泛起一阵孤独之感,又想到颜凌霜苦恋镜如雪无果的凄凉,只觉心底一阵怅然。
恰巧黄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风少侠,大当家让我来邀你去东院谈话。”
风随云允诺,跟着黄四去了。
风随云走进屋子,见姚飞、谢正都在。
姚飞见到风随云,屏退了黄四,向风随云歉然道:“兄弟,大哥对不住你,未能帮你求到凤血石。”
风随云此番前来洛阳,全是为了能求取一小块凤血石,一路上历经艰险也未曾退缩半步,全是心中的希望支撑自己前行。此时听闻求取凤血石无望,只觉心头一阵失落,霎时间失望之色挤满了他本来俊美的面目。
饶是他一向多智,此刻也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望向姚飞、谢正,希望这两位大哥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姚飞叹了口气道:“本来昨晚宴会我向左老爷子求一小块凤血石,他本来答应了的。不知为何今早突然变卦,我也不好再开口。”言罢无奈地望向谢正,这陕西的第一名捕也面露无奈之色,叹了口气道:“风兄弟,凤血石价值连城,就算一小块也足够寻常人家花用许久。左老爷子突然变卦,也属情有可原,我是想不到半点办法了。”
风随云只听得心如铅坠,知道左亭变卦乃是因为清晨左夫人在演武场内情迷镜如雪引起妒恨,如此一来,自己求取凤血石一事已成泡影。
风随云辞别二人,失魂落魄地出了东院,不知所措地走在左府中,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心中失落,风随云念及父母,轻轻紧了紧背上的双刀,转而想起萧然。心中所念,萧然红衣长发,在太昊山伏羲宫演武场树下面对自己嫣然而笑的画面清晰出现在脑海中。
想到萧然一袭红衣的样子,风随云蓦然心中一动,昨夜闪入公输缺所住小院的“红影”“飞雨”猛地闯入脑海。
“公输缺!”风随云心中一动,立即向公输缺所住的小院赶去。
风随云快步赶到小院,哪里还理会什么左府的家规,纵身一跃翻入小院中,径直向小楼跑去。
小楼门扉紧闭,风随云瞥见二楼窗户半遮半掩,当即飞身而上,刚将窗户拉开少许,一道银光带着疾风扑面而至。
风随云心下一惊,连忙侧身闪避,饶是如此仍被银光割破左肩衣服。
利器破空声再次响起,一道优美弧光从窗户仅有的缝隙中飞出,精确无比地飞向风随云的胸膛。
“锵”的一声,追云逐月刀离鞘而出,刀光闪动,弧光消失,一把月牙般的小刀掉落在风随云脚下。风随云长刀一伸,将窗户完全推开。刚想穿窗入内,一阵密集的利器破空声响起,宛如野蜂群舞。
风随云心念公输缺的安危,猛地提气一喝,双刀急速挥舞成盾,脚下丝毫不停留地穿入屋内。
“叮叮当当”的清脆金铁交击声响起,犹如一串珠子突然绳子崩断,纷纷洒落在玉盘之上。
“好身手!”施放暗器之人开口赞道,双手连续快速挥动,“嗖嗖”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空中残影更是形成了宛如千手观音般的奇异画面。
风随云只见漫天银光飞舞而至,双刀狂舞,形成一个光团将自己全身都笼罩在内。
又是一阵犹如暴雨般的乱响,风随云手中追云逐月刀上下翻飞,左挑右打,守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好不容易挡下一轮密集攻击,风随云尚未来得及喘口气,突听身后风声响起,竟是几只暗器掠过身体后绕飞回来!
风随云来不及心中赞叹对手施放暗器劲力角度运用的巧妙,听声辩位,双刀后挑,将几只暗器打落。
“咦?”对方显然想不到风随云的刀法竟然高明至此,不由自主发出惊叹。惊叹之余,对方见连续两轮攻击无功而返,心下丝毫没有气馁,脚步一动,飞身而上,双指合拢为剑状朝着风随云胸腹连刺三指。
对方虽然以指代剑,但是指劲破空嗤嗤有声,若被刺中,与利刃入体毫无区别。
风随云领教过前两**雨般的暗器攻击,心下已然知晓自己遇上了武功犹胜四风寨董挺、钟希的大敌,此刻见一团“红影”迅速逼近,丝毫不敢怠慢,双刀均采取守势,将敌方连续三招挡下。
“轮到我了,看刀!”风随云清喝声中,脚步移动,刀随身走,刀光如大江波涛般朝着敌人滚滚而去。
“来得好!”“红影”毫不示弱,竟然采用空手入白刃的打法,赤手空拳对抗风随云的双刀。
暗器为长,近身剑招短打竟也丝毫不为其短,“红影”攻守兼备,在风随云双刀之下进退自如,丝毫不落下风。
风随云见对方武技高明,心中好胜心起,内劲催发逼退“红影”,还刀入鞘,以掌代刀,以示公平。“红影”赞道:“好样的!”
风随云刀法精湛,“红影”剑法高超,两人以攻对攻,掌来指往,一时间难分高下。
时间一久,风随云逐渐摸清对方出招的路数,心中暗喜,每次攻击都将招式适当地拆分重组,不但自身的刀招变化莫测,更让“红影”突然生出似是熟悉实则陌生的感觉,招架地吃力起来。
“云海波涛!”风随云口中怒喝,双手连续劈斩,气势磅礴,犹如云海翻涌卷起千层浪,劲气纵横,充斥着小楼的二层空间。
“泪作相思雨!”“红影”也毫不示弱,剑指舞动,气劲绵绵不绝从指尖涌出,发出长短不一的嗤嗤声响,配合着身法,竟散发出强烈的哀伤气息。
“蓬”的一声,风随云的掌刀和“红影”的剑指短兵相接,发出一声闷响。
风随云顿感对方的冰寒内劲如缕如丝般缠绕着自己的经络,沿手臂而上,直奔心脉。虽然不急不缓,但是冰寒内劲流经之处却有着犹如野火烧过寸草不生的恐怖感觉。
风随云立即抽身后退,调动丹田真气疾冲右臂经络,终将那恐怖的冰寒内劲全部消退,饶是如此,仍感右臂一时间气血不畅,一阵酸麻。
“红影”也丝毫讨不到好处,风随云刀招中暗藏的五重轻重不一,间隔各异的内劲如同疾风般攻入体内,“红影”只觉此等内劲运用前所未见,数次催动内劲,抵挡地甚是狼狈,无力再攻。
二人各自退开数步,各自站立,此时才是第一次看清对方面目。
只见“红影”年近双十,一身做工考究的宽大红衣,内衬黑色劲装,着黑裤黑鞋,身长五尺余,双手洁白如玉,五指修长优美。额头丰隆高阔,给人一种智计过人的感觉。颧骨隐隐而起,山根隆起,眉毛修长入鬓,嘴唇略薄,轻轻抿出一种冷傲,双眼明亮如宝石,眼尾略显细长。整张脸构成了一种稍带邪魅之感的独特魅力,令人一见难忘。
“红影”开口道:“阁下好身手,只是穿窗而入,不请自来,只怕是居心叵测。”声音不卑不亢。
风随云心中有气道:“我只是有急事找公输先生,见门扉紧闭,心下焦急,见二楼窗户半开,就想一看究竟。不想稍一开窗,阁下的夺命暗器就悄无声息地直射过来。”
“红影”一声冷笑道:“如此说来,是在下的错喽?”
风随云也冷笑一声,讥讽道:“阁下并非公输先生,却也不请自来,不明原由就出手,只怕是前来入室偷盗,不巧被在下撞破,想要杀人灭口吧。”
“红影”仰天哈哈一笑,道:“我若真要杀你灭口,只怕也并非难事。”
风随云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我若双刀齐出,刚才的那一刀阁下只怕已经去阎王殿偷生死簿了。”
“红影”冷哼一声,双眉一立,双眼暴出杀机,缓缓地道:“你年纪轻轻有此等武功,实属不易,本来打算放你一马,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么我就送你去见阎王爷!”说罢,右手缓缓抬起,宽大的袖口对准风随云。
风随云面无惧色,剑眉倒竖,眼神锐利,冰寒刺骨。双臂一振,追云逐月刀自行飞离出鞘来到手上。
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