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白云,来去无心。或傍飞鸟,或拥仙人。逐流水,送夕薰。悠悠自在,任其浮沉。
到春来,护岭头,迷山村,锁碧柳,笼水滨,傍花随柳乐天真,听不尽得竹韵泉音。
到夏来,幻奇峰,作云林,鸟为友,花为邻,朝曦初弄日絪缊,看不尽得鸥浮鹭沉。
到秋来,薄似罗,淡无痕,幻苍狗,翻枫林,飘去飘来乱缤纭,说不尽得露冷霜侵。
到冬来,横涧溪,封洞门,抱古木,傍碧岑,一片山光感慨深,听不尽得经韵鼙声。
四时佳兴,一山清芬。色相变幻,是假是真。
一场春梦,做不做总在君。青山不老,白驹催人。绿水多愁,苍生茹辛。
君能扶世道,正人心,荷天重印,大志得伸。
君不见道成千精进,事败于因循。从龙从龙,惜阴惜阴!”
燕玄龙推着车子,对着沉黑的天际大声地背诵,一行热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缓慢地淌下。
他哽噎了一下,深吸口气,又大声诵道:“九重天子寰中贵,五等诸侯门外尊。争似布衣狂醉客,不教性命属乾坤。”
忽然,从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稍停,又听有人说:“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授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三人闻听此言,立即兴奋起来了,借助着点点星光,沿着羊肠小道,看到在土坡一侧盖着院民房,篱笆为墙,里面葡萄架下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正高声吟唱着: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
半中岁月尽悠闲,半里乾坤宽展。
半廓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
半耕半闱半经尘,半土半民姻眷。
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
衾裳半素半轻鲜,肴馔半丰半俭。
童仆半能半拙,妻儿半朴半贤。
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
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
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
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吐偏妍。
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
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
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半云老神仙,晚生燕玄龙和弟子二人拜见您老人家。”燕玄龙倒身就跪,被老者一把扶住,连说:“折寿折寿。”
老者让三人在院内坐下,问:“寻找太一仙方来了?”
三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老者笑道:“我研究了一辈子仙方了。”
“半云老神仙,您把仙方研究出来了?是不是还有一生定心水和九死还魂丹?”燕玄飞止不住地问。
“呵呵。”老者手捋长髯笑了,说:
“有人问我,世上到底有没有仙方?我说有。
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说能。
只怕你听了也不信,信也不做,做了也不做不到,做到了也做不久。呵呵。”
老者说着,就往竹躺椅上一卧说:“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复地。
震雷挚电鬼神惊,老臣当时正鼾睡。闭思张良,闷想范蠡,说甚孟德,休言刘备,两三个君子,去争些闲气。争似臣向青山顶上,白云堆里,展放眉头,解开肚皮,且一觉睡。管甚么玉兔东升,红轮西坠。”
说话间,已鼾然入睡。
燕玄虎悄悄地对燕玄飞说:“看来这回又白来了,有人做饭袋,他可好,做睡袋。”
“休造口业!”燕玄龙推了他一把,“不觅仙方觅睡方,道门第一功。你不知道吗?睡觉!”
正值仲夏,繁星点点,凉风习习,三人在宽敞的院中支起账篷,进去安睡。而老者依然躺在竹椅上,面带微笑,似乎已走进了甜美的梦乡。
次日清晨,三人刚刚洗漱完毕,老者便将三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端于石桌之上,还有几个糯米豆沙团子和一碟螺丝咸菜,并说:“趁热吃,吃饭是头等大事,与睡觉并列。我看你们都饿得不轻,吃完饭等一会儿我给你们烧热水,冲个澡。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道门的威仪。不要急于求成,不走弯路,哪来的风景?”
三人非常感动,这两个月来,风餐露宿,讨食赶路,淋雨出汗,自然吹干。
身上衣服早已酸臭,又苦于无钱洗浴,正合计着哪天找条河进去冲洗一番。
可是,一路走来,竟无一条河流清澈,基本上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工业污染,乌黑腥臭,鱼虾绝迹,无法使用。
简要言之,待道士们披发而出,环绕而坐,老者方开言道:“我找了一辈子仙方,碰到过许多奇人逸士,他们也都在拚命寻找无药仙方。
但是,凡是接触到太一仙方的人,非死即颠。
你们是终南山过来的吧,有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想必你们是听说过了吧。”
三人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老者说:“不知道就算了。后来我也不找了,在这里隐居下来,自己研制仙方。
现在我告诉你们:仙方者,惟清静二字。若能常清常静,自当出离三界,久而成仙。”
燕玄虎问:“所谓清者,一尘不染所谓静者,万虑皆空。如此一来。何事可做?与木石何异?即使存世一万年,又有何等价值?”
老者捻须笑道:“你又说修行当绝欲绝念,此绝字一出,但是念起。此念一起,万念又生。绝欲不如欲绝,绝念不如念绝。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人生所有的欲与念,皆围绕着吾身。只有将四大假合的身躯抛弃,即见那真实不虚的仙身。
若守住不肯放下,那一点真灵种子,活生生被困杀!那一点无药仙丹,空落落被荒废!
这个种子,这粒仙丹,道曰祖气,释曰真性,儒曰成仁,仙曰元神。惟独这个,不落成住坏空,只有这个,可以拯救生老病死。若得仙丹无药,无非清静身心。道有三万六千,法有四万八千,无非方法,不是究竟过河行舟。”
燕玄飞问:“如何才能放下假身,修得清静?”
老者道:“浑身上下,心在哪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这是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