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
“陆青挡在我爹身前,代他受了一刀。”
什么?前一刻我还淡然站着,下一瞬已经一把抓紧成希沅的手臂,在她一瞬的痛呼中,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后半句话。
“大胆!放开贵妃。”她身后的婢女惊慌中也不再顾忌上下有别,连忙过来掰我的手。
我全然不觉,眼中只紧紧盯着成希沅,脑中兀自响着她的话“陆青代他受了一刀……”
人的性命在真正的战场和敌人面前有多脆弱不言而明,可能一刀就足以致命。陆青却挨了一刀,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心中的疑问带着颤抖脱口而出。我的手也好似长在她胳膊上一样,怎么也掰不动。似乎是觉察到我身躯的紧绷,成希沅带着一丝惧意和怜悯看着我,用空出的另一个胳膊摆了摆,一边示意身后的婢女退下,一边厉声道:“你先放开我,他现在还没死!”
“没死。”我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怔愣了一瞬,丝毫顾不得礼仪,嘶声追问:“那他受伤严重吗,有危险吗?”
成希沅在我恍神的一瞬间,挣开了胳膊。我失去了支撑,若不是身后一个婢子快速上来扶着我坐到椅子上,差点就跌在地上。
我死死看着她,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成希沅皱了皱眉毛,道:“你先冷静下来,你这个样子,我没法跟你说话。”
“好,我冷静。”我迅速接口答道,用尽力气在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找回一点神识,强忍住所有的惶恐不安,深深呼吸了几口气,道:“你说。”
成希沅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道:“他为我父亲挡了一刀,砍杀了那个偷袭的宵徒,后来,他们突围后回到军营。陆青身上的伤没在要害,不过回程途中绕路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流血过多,现在还在昏迷不醒。”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极力消化她说的每一句话。
“军医在尽力医治,圣上也已经派御医带了上等的好药过去。”她迟疑了一下,道:“你,你不用担心,有什么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
我没有应声。
她等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还好吧?”
我缓缓抬头,勉强支撑起一个笑意,道:“我要见他。”
成希沅脸上僵了一下,微微别开眼睛,有些不忍地说道:“其实,我昨天跟圣上提过,让你去见见他,可是圣上说情况不明,边境纷乱,所以……我本来怕你担心,不想告诉你,可是又觉得不妥……”
我感激地点点头,哑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我……我去求见圣上。”
说罢,我猛地起身,想往外走,却是眼前一黑,仿佛所有的血冲到脑子糊住了视野,急虑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醒醒,韩且歌……且歌……”
谁,谁在叫我?我在黑暗中极力分辨,模模糊糊中看到一条长长的甬道,当前走着的人忽然倒了下去。我胆怯地走上前,一道光移过来,清清楚楚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陆青!他紧闭双目,浑身是血,毫无知觉的躺着。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心神俱焚,他,他居然浑身冰凉,已经,已经……
“不要。”我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哭喊出声,一瞬惊坐起身。
“郡主!”一张脸探了过来,面上有焦急的神色。我目光游离了一阵,才发现,是小月。
我目光从头侧向左偏移,又看到一人,不由喃喃出声,“司夜?”
“我在。”他缓缓答道,声音低哑,俊美的脸上神情复杂。
我这才逐渐找回了神识,原来,我已经回到了寒秋殿。
小月端着一块浸湿的巾帕站在床头,司夜坐在旁边,看样子似乎是在等我醒来。
突然,门打开,沐悦轻轻走过来,身后跟着福全,两人看到我,都现出惊喜的神情。福全一个踉跄过来跪下,一张惯来喜气的脸上愁容满面,声音打着颤儿的说:“郡主,您,您可把小的吓坏了。贵妃娘娘那边把您送过来,您的脸都是铁青的,陆公子不在,小的吓得没主意,才斗胆请了秋律君过来……”
我无力地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用跪。福全哆嗦着腿儿起来,脸色苍白,看得出确实受了惊吓。
与此同时,沐悦柔柔地望了我一眼,走到司夜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司夜点点头,沐悦就对着外面招呼一声,“把药端进来吧。”然后,外面一个婢女立即端着一碗浓浓药味的东西进来。
“什么药?”我下意识地问,这才觉得喉咙里似乎放了一把火一般,干涩的生疼。
“刚御医来过,说你急火攻心,气血不顺才会晕倒,所以要喝点药。”司夜低声说着,一边顺手接过药汤,问道:“现在是不是还没有力气?我……让沐悦先喂你一些。”
我摇摇头,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勉强挤出一些精神来。我掀开身上的毯子,挣扎着要起身下地,道:“我没事,我现在要去求见圣上。”
“别胡闹!”司夜蹙眉斥了一声,道:“你现在这样,不好好吃药休息,还要去哪里?”
“你不知道的。我现在必须要去见圣上,陆青,陆青受伤了,很紧急。”我毫无条理地解释着,谁料脚刚一着地,就觉得腿弯一软,要不是小月匆忙护着,我险些要向前跪了下来。
司夜将药碗递给身后的沐悦,右手用力抓着我的左胳膊,轻轻一使劲,就把我按回到床上,带着一丝怒意道:“别逞强了,就你这样,走到了圣上寝宫,他也已经歇下了,你以为他会见你?”
“可是,我,我必须见他啊,我要求他让我去找陆青,陆青受伤了,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拖着哭腔喊出声来,两道泪怔怔地从眼眶中掉下。
司夜原本积蓄的恼意在看到我落泪的瞬间消逝,他眸色深邃,毫不掩饰其中的怜悯和痛惜,望着我,似乎有些不忍一般撇开脸。
“我刚才让人去打听了情况,我知道陆青那边情况不明,你很着急,但是你现在贸然行动。不但有可能触怒圣上,适得其反,还会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我会小心,不惹圣上生气。”我慌忙辩解道,想摆脱司夜右手的禁锢起身,可是他的手环着我的胳膊如同一个铁箍一般,一点儿也不松劲儿。
我急了,伸出右手一根一根去掰他的手指。他似故意跟我作对一般,握得更紧了,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发了狠,几乎是要用指甲去掐他,用力之下,坚硬的指甲嵌入他手上的肉,留下一道道几乎入骨的红印。
“郡主!”突然,一声急切的呼喊打断了凝结的气氛,我本能抬起头,沐悦微张着嘴看着我,眼神里有责备之意。
“不碍事。”司夜沉声说,只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我低头去看,他修长的手指尽是我掐出来的印记,尤其是手指。十指连心,应该……很疼吧。
我愣住了,这是在干什么?因为自己焦急又无能因为知道司夜刚说的是真的,圣上极可能不会准我出宫因为担心陆青,担心的神思恍惚,我就能把痛苦以这种方式转移到司夜身上么?
他,何其无辜。
“对不起。”我的眼泪簌簌纷落,原本还在使劲掐他的手伸展开,覆在他的手背之上,低声呢喃。这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在对司夜说,还是在心里对陆青说。
若不是、若不是我当时的坚持,他怎么会到南境,从而落到身处险境的地步。
一只温暖的大手又覆上我的手背,司夜和我的手交叠在一起,他看着我,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轻轻启口道:“别担心,我明日会求圣上,一定让他准你出宫去见陆青。”
一旁的沐悦身形晃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咽下了,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却全然顾不得了,唯恐自己听错一般,睁大两只眼睛盯着他,哑声问道:“是真的吗?”
“真的。”他毫不躲闪地看着我,眸色沉静。
“你不骗我?”我有些犹疑,喃喃问道。成希沅曾说她也帮我提起过,可是当时圣上拒绝了,我心知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骗你。”他耐心却坚定地回道。
我鼻头一酸,如同沙漠中行走的人看到绿洲一般,原本绝望的心骤然看到希望,眼泪又涌了出来。
司夜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拿开原本覆在我手背的左手,抚了抚我的头,轻声道:“不过,你不能再哭了,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我立刻抬起手,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水,连连点头。
沐悦这时上前一步,低声道:“秋律君,那……我来伺候郡主吃药。”司夜怔愣了一瞬,放开了对我的禁锢,缓缓起身,让出一个位置。
我一把夺过沐悦手里的药碗,也不管是否还烫,在沐悦的惊呼声中,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如数咽下,一滴也没有剩下,然后极力挤出一个笑容对司夜道:“我喝完了。”
司夜面上有说不清的情绪,却也缓缓地、缓缓地扬起嘴角,淡淡笑了,道:“很乖。”
“那我现在就休息,明天,明天……我一早等你的消息。”我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他微微颔首,笑道:“好。”
沐悦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此时慢慢开口道:“秋律君,天色已晚,您一直在这里,晚膳也还没有用……”
“我们走。”司夜打断她,再次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转身,拖着步子离开。沐悦却是没有看我,迅速跟在他身后。
我无暇顾及这许多,心中因司夜的承诺,略微安心了一点。遣散了屋内的其他人,我嘱咐小月灭了灯,关上门,立刻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我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要好好休息,不然南境路途遥远,我若是在路上病了,反倒耽误行程。
可是眼角的泪却不听话地还在往外跑,我拿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我在枕头下摸索,摸到了一块帕子,连忙按在眼睛上,这才好不容易吸干了眼泪。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亮了我手中那块淡青色的帕子,左下角那个小小的“青”字清晰可见,我怔怔地望着,一时间竟然出了神。
“陆青哥,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没事。”我对着帕子喃喃自语,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陆青说,也对自己说。
如同木头人一般,我在寒秋殿的内厅僵坐到下午,痴痴等着司夜那边的消息。早膳勉强吃了几口,可午膳确是一口也吃不下。
就在我晕晕沉沉之际,突然听到轮椅的声音,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向外面跑去。
沐悦推着司夜,缓缓进了殿门。她抬头看了一眼我,原本总是柔和的脸上神色木然,眸光扫过我,竟然有一丝莫名的寒意。
我只顾紧紧盯着司夜,道:“怎么样,圣上,圣上可答应了?”
司夜缓缓点点头,眼底有些青影,脸上却是带着浅淡的笑意,道:“晚些时候,会有侍官过来接你到宫门口,到时会有人护送你过去,你也可以带一个人身边照应。”
我几乎不敢置信地僵了好半天,觉得自己才仿佛活过来一般,讷讷出声,“我可以……去了?”
司夜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里除了痛惜、怜悯,还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然后再度点头。
我猛地蹲下来,跪坐在他面前,舔舔了干涩的嘴唇,一字一顿地用力说:“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片刻后,那熟悉的眉毛、眼睛、嘴角缓缓弯起,暖暖的笑意在脸上洇开,温柔地好似身上披上了一层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此时,突然听到沐悦的声音,“如果郡主没有别的事,我家主子已经很疲倦了,该回去用膳了。”她的声音平直中夹杂着一丝冷意,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
我慌忙起身,“我也还没有用,你们留下来,我们一起吃吧。”
“不必……”
“沐悦!”
沐悦刚开口,就被司夜打断。他微微侧脸,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沐悦立刻紧抿着嘴唇,缓了一会儿,才道:“奴婢这会儿不饿,在外院等您。”说罢,松开放在司夜轮椅上的手,径直走到一旁,别开脸去。
我觉察出沐悦的异样,刚想要询问,却突然被司夜拉住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似是提醒一般松松地扯了一下我的手指,又很快放开,淡淡道:“走吧。”
第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