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之下,只觉他们主仆二人今日都有些反常,却又说不上为什么。但司夜为了我的事,连午膳都没用,这可不太好。
我嘱咐小月下去准备,自己连忙走到司夜身后,推着他进了内院。今日他似乎真的很倦,一直没有从轮椅上起身。
因为有心思,我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可是司夜一边吃,一边定定将我望着,我想着自己的承诺,为了不让他担心,尽可能地勉强咽下了不少饭菜。
“够了。”他突然开口。
我茫然地抬起头。
“如果不饿就不用吃了,等会让福全他们多准备一些点心,你路上饿了再吃。”司夜淡淡说。
我反应过来,顺从地点点头,放下了筷子。从昨晚开始,我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本能的听话。
他静默地看着我,黝黑的瞳仁如同幽邃的墨潭一般,平静却又深不可测。
我先是不明所以地回望他,然而片刻后,我心中莫名涌上一丝心慌,在神识被他眸色吸入之前,终于忍不住偏开眼睛。
“我走了,一会儿就不送你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柔。
我点点头,连忙回道:“已经麻烦你很多了,你快去歇息吧。”
司夜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如果,如果你这次可以不用回宫,一定要在外面好好生活。”
我怔了一下,因为满心想着陆青,压根没有想到出宫后回不回来的问题。
“不要做傻事,也不要折腾自己。”他接着说道。
我苦笑了一下,他这话说的,怎么感觉像是离别宣言,就像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一样。就算我这次出宫后被恩准不用回来,可是每年年关,还是可以进宫来看他啊。
“你要找到线索,我会继续帮你找,到时候写信给你,你要是没时间回信……”他继续说。
“我会回信,我还会来看你,我虽然不喜欢住在宫里,但你是我的朋友,我想看到你。”我直直望着他,回道:“如果圣上准许,我还想请你去我家里玩,我的家人都很好,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司夜缓缓抬起眼,笑了一下,“好。”那笑容中有一掠而过的落寞。
我心中抽痛了一下,他定然是觉得我出宫后不会再回来,才会如此伤感吧。
“我走了。”他望着我,轻声道。
我走过去,扶着他的轮椅,推着慢慢往外走。
到了外院,沐悦一声不吭地走过来,看也不看我,从我手中接过轮椅,一刻也不想停留似的推着司夜出了殿门。
“且歌。”就在他们快要出去的那一刻,我看到司夜努力扭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嘴唇动了两下,似乎在叫我的名字。但我并不确定,因为他从未如此叫过我,我一瞬间恍惚了。
“郡主,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东西。”福全凑上来,小声提醒道。
我立刻回神,连忙点头,道:“对,收拾一下,你跟我一起去。”
现在没有时间想东想西,我要赶紧准备好去见陆青,一定,一定要尽快见到他!
京城西望城到南境的路途遥远,一路上尽管我极力催促,几乎未曾停歇,也经过了十来天才勉强遥遥看到南境边城胤城的外墙。
行路到一半,我从军营收到消息:陆青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虽然还需宫里派的御医看护着,但性命再无大碍。幸而这消息来得及时,不然在这漫长的路上,我整日胡思乱想,不能安眠,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到到达的那日。
到胤城后,天已黑了,成肖将军派了一个小将在城门守着迎接。他约莫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看上去颇有正气。
车马一路到了胤城的驻军将府,我打开帘子,自己跳下来。
那名小将走上前,正式拱手见礼,道:“启禀安乐郡主,卑职所宴,是胤城北门守将。因特殊时期,宵徒多有偷袭,成将军在边境巡视,不便前来迎接,请郡主不要见怪。”
我连忙学着他的样子拱手回礼,道:“所将军不必顾虑,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兄长陆青,匆忙前来,已经添了许多麻烦,待我见到兄长后,将军不需再多操心,敬请自便。”
所宴见我举止随意,确实没有刻意讲究,也不多客套,点头道:“陆副将在偏院歇息,请郡主跟我来。”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带路。
我步履匆匆紧紧跟着他,几近环绕,终于走到一个有着三间平屋的院子里。
“陆副将在屋内,这也是他平时住的地方。”他指着正中一间屋子说道,对着屋外的一个丫鬟点了一下头,那丫鬟立刻礼了一下,转身离开。
他转过头,对我解释道:“陆副将今日的药已经吃过了。我让丫鬟给您准备一些吃食,军中食物粗鄙,请郡主包涵。”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紧闭的屋门,心跳纷乱复杂,却也勉强对他挤出一丝笑意,道:“我不是先天华贵的郡主出身,而是出于将门。所将军真的不必顾忌。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先去看看我兄长么?”
所宴立刻点头,道:“郡主自便。卑职先去安排您的住所,告退。”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开。
沉寂的院子再无他人,一瞬陷入宁静。
我凝望着屋子,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情,疾步走上前,推开屋门。
尽管已经做了些思想准备,但门打开,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静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我还是忍不住鼻头发酸,眼眶一瞬就红了。
我压住喉头的哽咽,轻轻走了过去,跪坐在床边的脚台上静默地凝望着他。
六月末的夏季,陆青整个身躯被薄毯裹着,看不出伤势如何。他露出来的脸虽然依旧是熟悉的清俊,眉是远山横,鼻如峻岭直,但也能看出脸颊瘦了一些,肤色也不如以前般白皙如玉,更因着发烧且有伤在身的缘故,两颊微红中隐隐透出一丝铁青来。
我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目光一遍遍细细打量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就似没见过一般。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的心随之渐渐平复,那些焦躁、担忧、对自己无能的痛苦,以及对陆青的歉疚,都被此刻的静谧缓缓带走、逐渐消弭。
他没事,真好。
我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只为此刻他的安全,吐出了郁结在心里好多日的那口闷气。
不知是这轻微叹息的惊扰,还是伤口突然的隐隐作疼,陆青脸上的平静突然被打破,他眉心微蹙,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缓缓睁开了一双修长秀致的眼眸。
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呼吸,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他。
他隐约觉察出身边有人,略略偏转了一下身子,侧头望过来,看到我的刹那,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恍惚。
“我又做梦了……”他声音低哑地喃喃出声,微敛了眼眸,一只手从毯中伸出,缓缓伸向我。
“不是做梦啊。”我眼底酸涩,抓过他的手轻轻放到我脸侧,“你摸,我是真的。”
他的手掌粗粝,指端布着硬茧,此时因发烧更是如同蓄着一团火般烫人。
我却也顾不上,只紧紧抓着他的手,想把关切和安定都一股脑地传给他,想让他知道,我来了,就在他身边,他再不是一个人了。
陆青的手触到我脸颊的瞬间,先是轻轻一颤,接着,原本绵软无力的手掌似乎突然间有了力量,慢慢从我手中滑出,却也未曾离开,只轻轻在我脸上抚娑。他骨节修长的手指顺着我的眉骨、鼻梁一一描刻,就像是用手在确定我的存在一样。
终于,他脸上绽放出一个满意地笑容,往日里清冷如水的脸上因热气泛着绯红,眸中更是如点起星火般明亮炙热,声音低哑道:“歌儿。”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在。”
“这个梦做得好清晰,比以往的都真切。”他眼神迷离,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僵了一下,这家伙!怎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是不知道我要来,还是烧糊涂了?我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立刻紧紧皱眉,他额头竟比掌心还要烫上几分。
不是说只有一点发烧么,难道是病情加重了?他明明热得这样厉害。我焦急中倏然起身,准备去叫御医来。
谁知,我刚刚转身,胳膊却被陆青一只滚烫的手牢牢握住,没提防间往前一走,竟把他身体带着往床沿拖了几分远。
似乎是扯到了伤口,他皱着眉,唇齿间逸出了一声低低的嘶声。
“没事吧。”我慌忙回身,顾不上他抓的有点疼的胳膊,赶紧上下打量他。陆青依旧半睁着双眸,脸颊上晕着比刚才更深的霞色,低低吐出一口气,“别走。”
我心疼地看着他,柔声安抚道:“我不是要走,我是去叫军医,你烧的厉害了。”
“别走,我还不想醒……”他喃喃道。
我叹了口气,陆青不管何时,总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模样,没想到发烧了,却像小孩子一样,完全听不见别人说什么,自顾自地还以为在发梦。
可是,我担心着他的病情,不能放任不管,只得把头凑近他,耐心解释道:“我专门来看你,怎么会走?你现在身上热得厉害,我必须要……”
我的话没有说完,下半句却在猝不及防被一对炙热又柔软的唇瓣牢牢堵在口中。
刚才那一瞬,陆青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突然伸到我的脑后往前一带,扬起下颌,闭着双眸,竟就这样吻住了我!
他的嘴唇带着一点干涩,先是用力贴上了我的双唇,然后缓缓张开一条缝隙,带着渴望的吐息轻柔地在我唇上辗转。
我大脑一瞬空白,仿佛被人抽离了神识一般,只愣愣圆睁双眼,盯着他那长长的几乎要扫到我脸上的眼睫。
他在干什么!我骤然反应过来,慌乱地往后仰头,避开了他。
他蓦然睁开双眸,一双长眸不复往日如水般的澄澈,好似蕴着两团流动的火焰一般,亮的惊人,也热的惊人。
“歌儿。”他唇中溢出这两个字,宛如呻吟,又好似含着蜜一般的温情。
我尚在懵懂之中,他却倏然半坐起身,右手迅速伸到我腰后,带着一丝蛮横之力把我揽入怀中,左手也从我脑后移到我露出的脖颈之上,略一用力,我不自主地往前低头,嘴角正迎上了他微微张启的唇瓣。
还来?我心中惊呼一声。下一瞬,陆青身上的腾腾热气已经隔着薄薄的衣衫密不透风地兜头罩下,激的我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疹子,与此同时,唇上传来的奇异感受好像摄人神魂一般,让我心智迷失,身体乏力,心跳如擂鼓嘭嘭作响,震得两耳嗡鸣。
他火热的吐纳让我觉得口干舌燥,居然下意识地添了一下唇。这一举动,却在无意间也润泽了他干燥的唇瓣。陆青顿了一下,竟似彻底癫狂,更加疯狂含住我的唇,用力吮吸起来。
可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中,我刹那间找回了神志。不能!不能这样!
我慌忙地想要躲避,但他从小习武,即便是病中,力气也大的惊人,此时两只手牢牢把我箍在怀中,怎么也躲不出。眼看他呼吸愈加急促,越吻越深,我焦急慌乱中,迫不得已伸出手肘,用力撑住他的胸膛向前一推,硬生生格出一段距离来。
受此一击,他身躯猛地躬曲收紧,两只手也松下劲儿来,我趁机从他怀里挣脱。
可还没等松口气,却见他眉心痛苦地蹙成一团,通红的脸颊刹那间透出青白,竟然在口中低吟一声后,紧闭双眸,直直向后倒去。
“陆青哥。”我惊呼出声,也在同时看到,他上身仅着的薄薄白衫下,一道宽宽的纱布从右肩绑至腰部,而现在,那块纱布里迅速地渗出血来,眨眼间就染红了外衫!
我张大了嘴巴,惊恐如同一只利爪,瞬间撕开了屋内原本有些缠绵的气息,我冲过去一把拉开屋门,哑声嘶喊:“御医!大夫!快来人啊!”
第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