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也连忙跟进去。
“又没落水,叫什么。”司夜坐下来,不耐烦地偏开脸。
“你的……”我在他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脚恢复的不错啊。这一步跨的好稳,还是带了我这么大一个人。”
他嗤笑一声,“你能有几斤几两,我可是个男人。”
“你是,你是,你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哈哈一笑。
正此时,船家端着酒和一袋果子零碎走了进来,放在正中的小几上,才局促不安地说道:“两位客官,老汉准备不足,怠慢了。过一会儿,我叫闺女过来给二位唱曲。”
“我们倒是无妨。”我笑回道:“老伯,你是第一次参加灯会吧?”
船家点点头,“姑娘应该看的出来,我这船简陋,本来就是渡河用的。要不是萍儿她娘病了,我也不会想到在这河边碰碰运气。结果,来了才发现……哎,除了二位,没人瞧一眼。”
“这样啊。”我点点头,“既然如此,就不用麻烦萍儿姑娘来了。我们自己歇歇就行。”
这样一来,呆一会儿,留老伯一些钱,还来得及带司夜去别的游船上体验一下。
“没关系,她就在旁边的游船上唱曲,很近的。”船家不懂我的心思,憨厚地回道。
“她在别家游船上?”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嗯,她每年这时候都帮人唱曲,人家都看得上。”船家呵呵一笑,“二位先歇着,我去打个招呼。”说罢,放下船舱的帘子,就走了出去。
看来今天是不好走两家了。
想到对沐悦的承诺,我连忙给司夜布好酒,摆好小食,殷勤问道:“公子,这花生是我给您剥,还是您自个儿来?”
司夜眼睑一抬,“自然是你。”
不过玩笑一句,他居然还真的享受上了。
我撇撇嘴,手上还是麻利给他剥好,放在面前的小盘里。
司夜望着花生,一动不动。
“难道是我手法不对,公子不愿意吃?”我奇道,“敢问沐悦平时是怎么剥的,不会是还要去皮?”
“去皮倒不用,只是不用我动手。”他一本正经,严肃地回道,眸中却有几分似笑非笑。
逗我玩?见到司夜难得开玩笑,我胆子蓦然大了起来,嘴角一挑,“不就是喂你吃吗?这个我不介意。”
说罢,拿起一颗,比划着丢掷的姿势,“快张嘴,我一般丢的比较不准,你可要自己接好。”
司夜明白了我的意思,眉毛一沉,“丢?你当是喂什么?”
“小狗啊。”我说完,看着他眼睛抡圆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别瞧不起小狗,没准还不如它们接的准。”
司夜故意脸色一沉,嘴上不甘地嘲道:“摊上你这样的笨人,狗自然也要聪明些。”
“嗯嗯,也请公子放聪明些。”我连连点头
他说罢,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妥,别开脸,“你放着,我自己来。”
“别啊,让我丢一个试试。大不了,你一会儿也丢回来嘛,看我们谁接的准。”我忽然想起还是现代人时,和妹妹这样玩过,忍不住玩心大发。
“不要。”他嫌弃地回道。
我刚想在劝,帘外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二位客官,萍儿可方便进来唱曲?”
“进。”司夜快速回道。
帘子轻轻一动,一个身姿纤细,面色清秀却稍显疲倦的女子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把琵琶,低头道:“二位久等了。”
“无妨。”我回道。
“二位想听什么?”她在对面的矮凳上坐下,摆好位置,作势要弹。
我眼睛转了转,平素里不通乐理,这会儿还真想不到要听什么。
“姑娘随意吧。”司夜淡淡道,“你若是累了,弹几句便可回家了。你本该挣多少,我不会少。”
这样善解人意的话居然从司夜嘴里说出来!
萍儿显然也很是意外。她抬头看了一眼司夜,灯火映的男子原本就俊美的面容更加棱角分明,气质不凡,让姑娘微微怔住了,半刻后,才低下头慌乱地拨弄着琴弦,“公子说笑了。”
司夜神色未动,“我不是说笑,反正你弹了,有人也不见得懂。”
我转了转眼睛,暗搓搓地道:“是啊,这泛舟游玩的有几个真心懂曲,你随意些就好。况且我这位兄长虽被少夫人管的严,但是今天还是带了些小钱。为了你娘的病,就别推辞了。”
司夜正在饮酒,忽然呛住,轻咳了一声。
我连忙关切道:“兄长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嫂嫂说出你泛舟饮酒、听姑娘唱小曲一事。”
哼,趁着你今天心情好,我也不能总被你取笑,也要适当回敬一些嘛。
“谢谢公子,小姐。”萍儿低声回道,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婉转悠然的乐曲便飘了出来。
难怪古代女子喜欢弹琵琶,这声音实在好听,也让弹奏之人显得格外温柔娴静。
她一边拨弄琴弦,一边低声唱着,唱的似乎是一个女子轻声诉说心底的思慕之意,歌声缠绵动情,令人沉醉。
“这是什么歌?”待她唱完,我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
“小姐是外乡人吧。这曲没什么高雅名字,我们都叫它江女,这儿的姑娘都会唱的。”她低声回道。
“江女?”我来了兴趣,“讲的什么故事?”
萍儿仍是低着头,小声回道:“讲的一位船家女子,遇见了渡江的贵公子,也只敢在心里妄想……是首民间野歌。”
我已然从刚才的词中听出了意味,忽然觉得这和曾经听过的越人歌异曲同工,不由得随口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萍儿眼睛一亮,轻轻点头,“就是这样,只是我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也不是我说的。”我回道。却听身后的司夜若有所思地低声重复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怕他问起这句话的来历,我连忙道:“公子,我看萍儿姑娘也累了,不然,就让她先回去吧。”
司夜望了我一眼,点点头。
在萍儿告辞的时候,我将一个小钱袋放在她的手心。她没有打开,也能感觉出其中的份量,咬了咬牙,冲我们深深一躬,道谢离开了。
我舒了口气,还真怕她不愿意收下。若不是娘亲病重缺钱,估计也不会让老父来这灯会上碰运气吧。
“韩且歌。”司夜忽然唤了一声。
“到。”他许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我下意识地应道。
“我想知道,我的少夫人在哪里?”他斜眼看向我,淡淡问道。
“什么少夫人?”我故意装傻。
“就是不让我泛舟喝酒,听姑娘唱小曲的少夫人。”司夜饮了一口酒,“我也要提防着点。”
“哈哈。”我干笑一声,“小弟玩笑了。你贵为……那啥,谁敢管你,况且沐悦也不是凶悍的河东狮。”
司夜眼神骤然一冷,“与沐悦何干?”
“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嘿嘿笑道。毕竟人家那边可能还没挑明,我怎么好意思多说。
司夜面上浮起些许阴沉之色,“沐悦是我的侍女,你不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这又不是争宠!我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她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他望着我,一字一顿道。
“为什么?”我疑惑地望向他。刚刚你们两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因为……因为我再如何失势,也不会娶一个侍女。”他猛地站起身,在矮几上放下一锭银两,冷冷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说罢,站起身,出了船舱。
我怔了一会儿,有些意外没想到,司夜心中居然有此芥蒂。
之前,我只当陶正那样正统保守的人会有门第之见,可陶正其实并非如此。而和司夜接触许久,我从未想过他会是看重身份地位之人,尤其是他能为了我出宫一事,放弃了阙君称谓。
可是,他刚才说出那番话,虽然并不能算错,却让我忽然觉得,有些事是自己过于自信,把现代人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了。
这样的司夜,沐悦知道吗?
罢了,终究是要走的人,又怎么能横加干预别人的感情。
我呼出一口气,勉强调整好脸上的神色,跟了出去。
灯会那天的事,我和司夜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我不能强迫他接受人人平等的思想,虽不明白他和沐悦最终会如何,但始终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主侍关系。光凭这一点,我这个外人就应该闭口不言。
一路上,我和司夜有意避开那晚并不愉快的话题,走走停停,领略路途风景和风土民情。我照样对古代未知的事物感兴趣,在一些“常识”上显得愚钝,他也照样会不客气嘲笑,但也不再那么别扭,渐渐多了笑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只是我开始明了,关于阶层等级的看法,我们也许仍有着本质的不同,且不只是时代思维的差别。
司夜本应是一国最尊贵的地位,却被迫失去了,不得不寄居在另一国。这落差成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残缺,因失去而对权势地位更为敏感。
而我呢,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自然没有那份执着。
只是一想到,司夜并非无视权利、肆意洒脱的人,却为了帮我,舍弃了那个名义上的君衔,我心中就更加愧疚,连带着不知不觉间,说话间少了几分随意,多了几分小心。
似乎作为朋友的天平里,他那端的砝码要重了一些。
走着走着,根据陆青的地图显示,我们也总算快要到达未田了。
可是,就在离未田约莫半个时辰远的地方,我忽然间感觉有些不舒服。
说起来,这一路因为道路还算平坦,我并没有怎么晕车。所以,当一阵晕眩袭来时,我有些莫名其妙。
原本准备坚持到未田便算了,但一开始不适,就像发病一样,随着马车的前行越发地难以忍受。当眼前忽然一黑,耳边响起耳鸣声时,我实在坚持不住,叫停了马车,下地休息。
司夜那边很快也停下了。他和沐悦走了过来,看了看我的脸色,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惨白?”
我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可能有点晕车。”
司夜点点头,吩咐沐悦去端些水过来,也支了矮凳,在我一旁坐下。
“原以为你没事的,何必逞强不早说,这样一路可以多休息些。”
难得他这么体贴,我勉强笑道:“我可不是逞强,是忽然间不舒服。可能今天闷热,有点中暑吧,缓一会儿就好了。”
他点点头,“先缓缓,一会儿若精神还这么差,我让人去城里带个大夫回来。”
“哪有这么娇气。”我摆摆手。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些声响。
“什么人!”司夜身边的两个侍卫里立刻警觉出声,护住我们的同时向一处望去。那是宽阔大路边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刚才的声音就是那里传出的。
半晌儿没有回应。
我以为不过是什么小动物偶尔路过。一个侍卫脚步一动,已经走了过去,没一会儿,带出了一个人。
这人毫不惧怕地走上前,抢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和司夜面面相觑。因为……这个“以一敌众”还完全不怯场的人,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毛头。
他长的虎头虎脑,头顶着一个小圆盖的寸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直直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司夜微微后仰,一本正经地回道:“路人。”
小毛孩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抬起脸,四下打量着我们,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后又回来,忽然道:“我见过你。”
“啊?”我讶然,“你在哪里见过我?”
“我家。”他回道。
我愣了一下,忽然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司夜淡淡开口,“该不会是你长得像他娘吧?”
像你娘!我翻了个白眼,却听见小毛头郑重回道:“她长得不像我娘。”
当然不像!
我好笑地问道:“你家在哪里?”
“就在前面,一直走。”他回头指了一下那片杂草丛蔓延的深处。
“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也没去过你家。你啊,肯定看错了。”
小毛头没说话,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把我打量了一遍,坚持道:“虽然是有点不一样,不过,我肯定那本书上画的是你。”
第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