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雾蔽空,风云变色,传闻并不是说这玩的,亦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这才近千天魂修,齐齐涌上就好如一线大潮。难以言说的森凉盖住了那明媚的阳光。大片魂雾若阴云翻滚聚散,好一派风起云涌的壮观景象。
原本明媚无云的万里长空,怎么看都都不会下雨。此时竟是细雨霖霖,在分魂道撒上一片清新。
董轩没有动,他正呆呆的望着前方,在那一众奋勇向前的绰绰人影中,毫不费劲的找到了站在原地的卫誓。
白衣飘扬,身姿绝然,扬起的头颅似不曾低,挺直的肩背似不曾弯,一样的伟岸屹立潮间。
董轩不禁湿了眼睛,他已算不得修士,此时也没了身为上年纪老人的自觉。打转的晶莹突破眼眶与那雨水交混,断续落下。
印象极深的往昔一幕,往往念起便勾人心魄。
“真……像啊!”又是呢喃重复了一遍,董轩泪眼顿止。仿若一双无形的手拂在他背后,用说不出的轻柔撑着他,浑身气力翻涌仿若年轻几岁。先前斗胆出声,可不就是那道时常念想的身影,给的他勇气么?
大劫之前,他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根本无法宗门高层没什么交集。但他记住了一个名字……卫宗。
那下令遣散百万外门弟子的正是卫宗,宗门高层莫有异议。
百万炼气弟子再不济,拿命耗死几个元婴总是够了。而这股本能决定宗门存亡的力量,就这么被宗门亲手遣散。只留下近万好说歹说,宁死不走的倔强弟子。即便如此,也没见得让他们冲锋陷阵。
结果便是,无需参与大劫的他们得已生还,而……卫宗战死。
重回天光城,董轩想的不多,当年用了宗门几块灵石丹药,他便拼力为宗门赚来几块。如今,赚来的总有欠下的几倍,董轩算不清了,可心中的不得劲,始终难以释去。
欠命一条,又该怎么还?
世上人皆惜命,便是烂在草里的贱命,犹自挣扎。没道理的忠诚是站不住脚,赔上性命的事情更没人去作。可若有人愿意为你去做这样的事呢?
多少次妖兽肆虐,毁村灭镇,不是天魂宗出人涤荡四方,复还清平。那一件件染血衣袍,一名名倒下再未醒来的修士……虽然很少会有人提及,但谁不记在心间。
别宗视凡人如蝼蚁,天魂宗把他们当人。
有人为你拼过命,流过血,那怕是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账玩意,总还会留点愧疚在心里。更别说穷乡僻壤间,最是淳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拿宗门给的灵石去换金银,在万魂山脉那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到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脾气暴躁点的老人,怕是都得举着拐杖打人。
天光城出身的董轩优点没多少,唯独懂得知恩图报。卫宗救过多少条性命他不知道,在除妖灭魔的万魂山脉想是不少,在他曾拼死守护过的宗门里想是不少。
什么委曲求全暂避锋芒,全是狗屁。卫誓没错,是自己错了!
天魂宗犹在,而他是卫宗遗孤。
整个西山域谁敢让他低头?他需要低头吗!
欺他辱他天魂众修不答应,万魂山脉诸民不答应,便是他们这些离了宗门,弃了修为的前宗门弟子一样……不答应!
……
分魂道上,双方已经开始有了接触。
袁山没有说话,这边的悬剑门众修只得硬着头皮迎战。他们本就没作准备也就罢了,悬剑门驻天光城弟子足有数千,超天魂宗一倍还多。他们这些只是临时受令而来,论精锐,哪抵的人人欲死的天魂众修。
两边发力,转瞬之间已倒下十数道人影,生死不知。
见血了,闹大了,袁山真的发急了。
“此子为卫宗遗孤,但陈雨为我义女所生!”
“你也配和卫峰主相提并论?要脸吗!”此事还有心情答话的也只有钱荡彪,浑不在意毫不留情的不屑,一时间竟让袁山说不出话来。
确实不配,袁山变得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苦涩。卫宗搅动西山域风云时,他便是为卫宗扬名的诸多踏脚石之一。若是卫宗现在还活着,怕是一个指头便能碾死自己,他那还敢在这里再待片刻。
一盆冷水泼下,袁山强压怒气,冷静下来。
踏足分魂道,身死自负这种话哪当得真。天魂宗要是真事事皆讲道理,那疯子一说又从何来?
外人见了天魂宗子弟,总要生出几分畏惧小心,靠嘴皮子可说不出这等效果。还不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似乎从来就不需要担心没人出头。一波接一波的铁血报复,就没有不蛮干的。以自家血肉换敌对头颅,是否值当暂且不提,惹人忌惮的莫大的凶名却铸的牢实。
深深的看了卫誓一眼,真没想到,这个从始至终表现的未有什么出奇的少年,居然就是卫宗的儿子。袁山脑中闪出诸多念头想法,可细想来,无一不让他黯然摇头。
自己便真的护住了陈雨,又能怎样……袁山额头浸出冷汗,不敢再想。
招惹到卫宗的遗孤,再小的事情都能演变成天大的事端。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两宗开战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来会有不少天魂宗的元婴长老,会很乐意用他的头颅来弥补大劫中欠下的愧疚。他这个在旁人眼中分外光鲜的元婴,在那些人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悬剑门未必会随之遭殃。但是他袁山,绝对会死的很惨。
“完了!”袁山无声轻叹,分外落寞。自他亲子早夭道侣身陨,对膝下义女便是俞加疼爱,连带着陈雨这个义孙女也是爱屋及乌。说实话,他是真不愿意看到陈雨身死。
可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
“此事,老夫记下了!”
重新升起的伞盖遮住了细雨,陈雨直至此时才回过神来。先前她不敢看不敢想,钱荡彪一人便让她心生畏惧,更别提之后天魂宗众修齐齐爆发,响在耳边。再到现在,被她视为依仗的袁山扬长而去,余下的一众悬剑门修士同样开始后撤。
陈雨终于慌了,她歇斯底里怒声喝骂左右,但悬剑门诸人没有一个人回头。她因袁山而享尽奢华,骄纵蛮横为所欲为。即便是陈家一家家主,他的亲身父亲也约束不了她,即便是悬剑门天光城主事,对她也得心平气和。
只是她从来想过,离了袁山她算什么?她还有什么?悬剑门一众弟子拿她当什么?
原本尚有犹豫的王祷听得喝骂,彻底隐去身形,一众悬剑门弟子彻底散去。
陈雨彻底崩溃。千百人对峙到如今孤零零的一人,那落魄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陈雨好容易忍下了涕泪,她艰难的抬头,无比怨毒的眼神望向对面,想从人群中找出卫誓。
这是她这辈子作的最后一件事。
剑起,人头落。
一道道多少沾染血腥又有些狼狈的身影,矗立在这片阴雨之下桀骜放肆的舒展着身体。一张张狰狞如虎狼的面庞,回望中竟是一脸分外暖心的灿烂笑容。
董轩怔怔望着前方。自觉性子偏弱难成虎狼,从始至终笃信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事。被遣散而未曾有过思量的老者,破天荒的后悔起来。
“若能在宗门多待两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