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着周采薇一块重回南京的杨念如并未找到楚江宇,当他在众人所言中冒雨匆至长衫巾,却是一人未见。长衫巾的大门紧闭,无灯自无光,雨幕中只黑憧憧一片,像极了择人而噬的怪兽。
“这里结束了,我们走吧。”
杨念如方立片刻,便在此句言语后顾自转身。
“去哪”
周采薇一直都是个极有主见的姑娘,此刻却只紧跟杨念如。破庙一事后,她似有了很多本不该有的信任和寄托。可看那人模样,奇迹般她也未说什么。那是没来由的安心,不知为什么,和他在一块时,她总觉得哪怕天下所有人背叛,他也绝无背叛可能。看着他那缚有双锏的坚实后背,真像曾就认识般。可她无比确定说自己未曾见过一个名叫杨念如且和凌御风是好朋友的男子。
世间解释不通的东西很多,有时只因对眼,有时就是相见过勤。你不知他做了什么,可他偏能默默的在你心里留下一个难以消泯的印象。很简单的东西往往会很难,很难的东西往往也会很简单。不管想通想不通,一件事出,必也有它相应的结果。
周采薇和杨念如的结果到底如何,我们暂还不清楚。就此刻言,有人可依,周采薇也乐得去依。
“南京烟雨楼”
他们方入烟雨楼,就受到秦剑的热情招待。
“公子名显南京城,却还能这般悠闲自在,秦某佩服。”
单手前引,匆匆就将杨念如两人引进烟雨楼隔间。待得对店中伙计交代完毕,他方转向周采薇。
“若我所记不差,阁下应该就是青城五十年一出的剑道天才周采薇周女侠吧,仅不知是什么天大的缘分,竟让两位同时入我烟雨楼”
“你识我”周采薇皱眉,初入江湖,应无那么多人识才对。
秦剑笑容可亲,道“周女侠在杭州烟雨楼里的铿锵之声,纵我人在南京,也如身在当场。”
“所以你在记恨我”
“烟雨楼掌柜,可都没那么小气。”杨念如抱拳,便算打过了招呼。“掌柜想来也知我现时境况,杨某也就不多行虚礼。”
“公子能入烟雨楼,便是烟雨楼荣幸,哪还敢求什么虚礼。”言毕,秦剑忽敛其笑,正声道,“公子但有所问,秦某定当知无不言。”
“有劳秦掌柜”杨念如再行一礼,直言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欲寻我家公子,所为何事”一言出,秦剑忽又笑了起来。“公子此时,应在赶往杭州的路上。”
“杭州”杨念如眉头紧皱,他想到了很多不那么让人愉快的如果。“掌柜可知所为何事”
秦剑摇头,语带遗憾道“不瞒公子,虽是同为烟雨楼,公子的消息来源却是远非我等可比。公子此去为何,秦某实是不清楚。但,想来公子也知我家公子因何到南京。小姐既已回杭州,说什么他也应去看看才合理。”
“真就只为楚江烟”杨念如还是不信。
秦剑无奈道“公子若不信,也只能亲自去问。但我想,即使公子到了杭州,也不一定能遇上我家公子。”
“掌柜的此话何意”
“我家公子向来行踪无影,纵是家主想找他,也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望恕秦某冒昧,”秦剑忽然躬身。“敢问公子甘冒此天大危险来寻我家公子,所为何事”
“我想问他些东西。”杨念如也不隐瞒,给周采薇倒了杯茶后,人也坐上了凳子。“他即不在,其实问你也一样。凌御风进南京城,想来烟雨楼也不会一无所知。”
“若连此事都不知,秦某早就从掌柜这个位置退下来了。”
“依两人关系,凌御风在南京城,楚江宇不可能不见。”
“可我烟雨楼至今都未探知到凌公子的具体所在。”
“所以楚江宇未见”
“不瞒公子,”秦剑道,“或许见了,也或许未见,我家公子的事,我实不敢过问太多。不然长衫巾前,不可能会连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我算白问了”
“有大名鼎鼎的鹰捕周文元在,公子何必要来为难我”
“所以我算白来了一趟”
“其实也不算白来。”
“掌柜莫非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东西”
秦剑缓踱几步,直言道“长衫巾没后,时时跟在公子身边的便只剩青城剑派、南京谢家、太湖渔帮和四海山庄。这四方势力中,青城剑派可威胁到公子便是周女侠,现在看来,青城剑派已不成气候。其余三派中,公子觉得何人会对公子产生威胁”
“百年谢家也只剩下了个谢初宇,渔帮鱼二爷似也不错,可被凌御风废了一手的四海山庄,恐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恰恰相反。”秦剑道,“就公子言,谢家谢初宇和渔帮鱼二爷都不可能对公子产生威胁,但那四海山庄,恐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一年前,四海山庄曾发生过一件小事,公子知道否”
“一年前,四海山庄”杨念如皱眉。
见杨念如不知其解,秦剑解释道“一年前,海荒曾收过一徒。”
“海荒收徒确是件小事。仅不知这件小事和今日所言又有什么关系”
“据我烟雨楼探知,其实这一年的时间里,四海山庄行事,多出这个刚入门的弟子。”
“什么”杨念如站了起来。
秦剑并不理会,继续道“且,此人身份成疑,无论我们怎么查,都查不到和他有关的东西。”
“就因为他,掌柜才会提醒我说四海山庄不简单”
“任何不清楚的人和事,都值得我们细细揣摩在意。不仅如此,公子若还留在南京城,恐会有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杨念如再次皱眉。
“凌公子始终都在,他们却是始终找不到,找不到,却又一直在找想找。如此,便也只能和海荒他们一样,以公子为桥。”
“除了上述几人外,可还有他人”
“一点就透,公子不愧江湖名。”
“王崇伤愈了”杨念如试探性地问。
秦剑点头。“伤虽未愈,他却不愿再等。”
“虎魄七伤这些不入流的小门派,也想来凑凑热闹”
“公子是虎,他们却不过街角老鼠,自是不能入了公子眼。”顿顿,见杨念如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秦剑再不故作神秘。“据我烟雨楼探知,南宫家的南宫无恨也是出了那扇黑色大门。”
“号称除南宫老前辈外,最擅使爆枪的那个”
“十年未再出江湖,没人知他是否还和十年前一样。单就他那种自认天才的人物来说,被人当街侮辱,无论如何都不会始终一样。所以我才会说公子此来,并非真就一无所有。”
“掌柜何以要告诉我这些”
秦剑目出向往,道“五年前的杭州烟雨楼,公子似也在。”
……
天尚未明,杨念如和周采薇就又回到了还下着淅沥小雨的街上。
长街无人,晨风吹拂着细雨,竟也让人生出了点点寒意。
紧紧身上的衣衫,周采薇紧跟杨念如身旁。
“五年前的杭州烟雨楼,真就那般夺目”周采薇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她听过,不止一次地听过。每次当听人说起那场盛会,她都能在别人眼中看到一个分外明亮的东西。那是羡慕,也夹杂着些许向往。纵是青城山上说一不二的人物,也会目露异光。所以她好奇,非常的好奇。此时再听秦剑那般说起,她就忍不住地问。
“百年江湖,只有那么一次,也只能有那么一次。”杨念如也露出了回忆的表情。是啊,那样的场景,一次就够,两次,便多了。
“为什么”周采薇不解。
“百年江湖,能有几个凌御风,又有几个楚江宇”
“可你别忘了,凌御风前,还有仇谨南宫桀。”
“百年江湖,又有几个杨念如,几个沈杨”
“不说那为祸天下的笑谈刀,就只青城云大家,便比他们来得潇洒。”
“可百年江湖,你又可曾见过现在这般模样”
“江湖变这样,又和五年前的集会有何关系”
杨念如笑了,笑得很开心,却也有些苦。
“集会前,那家伙还不过一个执剑奔走于山林的游侠儿。集会后,他却一转而成人人皆知的大梁公子。侠武仁义,不过瞬息之间,他便成了整个江湖的楷模。人人效而仿之,甚连白衣都成了一时风尚。天下男人选友的标准和天下女人选夫的标准,百年江湖,有谁能做到这般模样。仇谨南宫桀不,他们虽是名大,却也不过名大而已。不管集会再如何华丽,都有让人忘记的一天,人们记住的,往往不是集会,而是参加集会的人。凌御风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人时时记住那一幕的家伙。”顿顿,杨念如话风一转,道,“可现在想,他的名声实是太大,大到不管他做什么,天下所有人都会得知。曾经,我也为自己能在楼顶占据一席之地而高兴自豪。现在我却忍不住要想,当年的万人同聚,真就只是简单的万人同聚”
“你什么意思”周采薇有些听不懂了。
“你说,若这是个五年前便针对凌御风所布的局,又该如何”
“用五年时间的布局来对付一个人,可能吗”周采薇极度不信的眼神去看杨念如。
“若他对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江湖呢”
周采薇长大了嘴,沉默半响,方摇头道“我还是不信。”
“我也不愿信。”杨念如的双眼之中再出怀念。“现在若能陪在他们身边,痛痛快快地喝杯酒,那该多好啊。”
听着那人言语,周采薇情不自禁就停下了脚步。
许是想得太过入迷,身边没了脚步声,杨念如还是继续抬步往前走。一步一步,不急也不缓。脚踏地上,时不时得还会溅起一些水花。黑夜中的背影,看起来莫名就有了一丝萧瑟孤独的感觉。
周采薇看出了他此刻的孤独,因那身影已彻底融入将逝的黑暗之中。胸口似有些难受,周采薇紧握剑鞘,方将那莫名其妙的感觉逐出体外。
快步上前,再次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你说的他们,都有谁”周采薇问。
“李平见识广,沈杨爱打趣,凌御风酒量不错,所以我每次都会被他灌倒。”
“他们都传你嗜酒,又怎会被人轻易灌倒”
“嗜酒和善饮酒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当然,若非和他们,我也曾千杯不倒。”
“李平死了,给你们讲故事见闻的人,是否就没了”
“此时的我很容易满足,只有有人饮酒,听不听见闻,已没那么重要。”
“听说凌御风的运气一直不错,沈杨呢”
“他们运气都不错,否则也不可能认识我。”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的运气用尽了”
“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去找凌御风,在他运气将尽前”
“烟雨楼都不知道,我们又从何处寻”
“你们就没什么特别的联络暗号”
“有”杨念如双目一亮,却又瞬间暗了下来。“可若无人留,暗号又有什么用”
“若真如你所言,凌御风已受伤了,没理由不想见你”
“我又何尝不想见见他”
“沈杨呢那只好抓老鼠的狗,何以会到现在都没消息”
“我们都有自己能做该做的事,他现在哪,确也是个谜没错。”
“所以你来南京,是要做什么”
“和你一样,”杨念如道,“凌御风在南京,所以我也跟到了南京。”
“你寻他,是为了护他”
“不”杨念如摇头。“和你一样,我也只想问问他。”
“问他什么”
“问他何以这么做。”
“所以你相信说,凌御风是杀人凶手”
“不”杨念如再摇其头。“我不过是像问问南京城的凌御风,何以这么做”
周采薇不懂,杨念如却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因他看到了一个做梦都没想过会出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