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昨夜有过多少的笑闹恩怨,一觉醒来,却也统统都成了过去。
伍遥走了,可以说是不告而别,不,应该就是不告而别。但在睁眼后,林风也没有去刻意寻找什么,因在伍遥离开时,他知道,不过因他不想告别,所以他也没有去告别。
天已大亮,昨夜生起的火也早熄了。双手枕着后脑勺地看天,林风还真想是再睡上那么一回。
他睡不着,自从两个时辰前,他就再没睡着过,哪怕双眼闭着,呼吸和睡着时一样,可那脑袋却是无比清醒。他能清楚听到伍遥离开时的脚步声,自也就能听到他离开前的话语声。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都也该算朋友了。因是朋友,所以我是说了很多该说不该说的话。其实这些,我一直都很想对另外一个人说的。可我不能,因他也和我一样,都已成了局中人。人在局中,便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你虽满怀热情,终也没有入得这个无解之局。所以你该好好想想,想想自己将来的路,到底是继续向北,还是转而向南。我是希望你向南的,正如我一直希望他能呆在南边一样。相比北地的疾风劲草,南边的暖风细柳无疑会更适合他那种惫懒的性格。可惜啊,可惜我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一步步深陷,再也无法脱身而出。凌御风,我又发现了一个和你很是相像的人,或者说我一辈子,为何就只对你这样的人感兴趣呢,明明,明明我们的道路一直不同啊。可我,却也就是想和你这样的人结交。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恰就因为我们不在同一条路上,我也想看看,看看行在另一条路上的人,到底能走多远。”
说到这里时,他停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刻钟时间里,林风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视线在自己身上的停留。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醒来了林风不信,所以他既没有睁眼,也是没有翻身。终于,他又听到了伍遥的声音。
“算了,本已不打算期待的,为什么到了这时,偏又期待起来了呢人还真的是,谁也不能真正了解谁,就连自己,很多时候也都说不清楚自己。可纵如此,还是会有许多人要很轻易地批判评价别人,你说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啊。我该走了,去向一个不知有没有终点的地方。林风,但愿此生,还能再见吧,到时我也会和那已不知去向何处的家伙一样,请你喝这世上最好的酒。”
林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伸手摸摸那张自己花费整整半月时间才整成的脸,露出满意笑容时,遗憾也在同时露了出来。
“楚江宇啊楚江宇,为何你就能觉换件衣服换块头巾,别人就再认不出你了说来也怪你烟雨楼的好东西实是太多了些,所以像蜀道这种只值五百两银的剑,自是入不得你眼。可你未免也太轻视自己手中那能使出剑十二的伙伴了吧,在它面前那么夸我的大梁公子,就不怕它闹脾气”想起大梁公子,林风,不,应该换用他的真名了。凌御风翻翻身子,继续用极舒服的姿势躺着,长叹一气道,“大梁公子啊大梁公子,你现在是在哪呢。实是对不起啊,自从跟我后,你都从我手里丢过好几次了,仅不知我再握你时,你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的听话。你可不能去闹小脾气啊,到时我们,应该都没时间再闹小脾气了。你应也知道了吧,那群人,可都真是些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虽是不知你现在情况如何,但我,肯定是要须尽欢的了,所以你再忍耐忍耐啊,我还得再好好睡上一觉呢。”
再次翻身,借着头顶的树枝来遮挡初升阳光。可他翻身尚还不到两刻钟时间,就有马蹄车轮声传入耳中。
“唉”长叹声起,凌御风也终是坐了起来。“没办法啊,若是别人,还能耍耍性子躲躲懒,可他不行,那是真正的催命鬼。”
坐起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辆不华丽也不简陋的马车就出现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因他身在林中,所以马车不得不在靠近他的路边停下。随着车帘地掀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也是紧接着跳下车来。动作之轻盈,竟是完全没有一点老人该有的那种迟缓。
老人向着自己走来时,凌御风并未抬脚朝他走,不过是让自己有了由坐到站的改变而已。
笑着看那身影一步步走近,自从在他面前变了容貌后,凌御风也不似以前那般谦逊有礼了。
“楚大公子刚走你就迫不及待的赶来,就不怕他杀个回马枪或者被极可能像你一样跟在他身边的人发现”
“发现什么”老人笑着走近,随后就将手里吃食一股脑地扔给凌御风。“是发现林风和谢家一个从不露面的老头凑在一块呢,还是发现说堂堂大梁公子会和一个谢家老奴凑在一块”
凌御风笑嘻嘻地将拆开那一个个纸包,可在拆开后,他脸上的笑容也是渐渐淡了下去。看着眼前那一包包拆开的馒头大饼花生米,凌御风眼角不自觉就抽了抽,抱怨道“苏老爹,好歹你也是掌管整个谢家暗势力的人,都是能和烟雨楼黎大掌柜说上话的人了,怎么就变这么抠了呢。你可不知道啊,昨天楚江宇那家伙烤的东西,可真不是人吃的。可在他的逼视下,我还不得不吃它个干干净净,所以您老怎能那这些东西来糊弄我呢”
从凌御风的话语中,我们应也该知道说这老人是谁了吧,没错,他就是秀才苏锦程的父亲,自离苏州后就始终远远吊在凌御风身后的谢家暗子掌控者,或者说,现在谢家真正的掌控者,苏锦程父亲老秀才苏道朝
烟雨楼虽是遣人无数,但因凌御风运气实是太好,所以醒来看到的并非自己熟悉的那些人。那时的他就躺在一辆马车上,对,好像就是苏道朝方才乘坐的那辆马车,而那端坐车中者,恰也就是他面前的这个老人。
那时的他还极虚弱,甚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到底了昏迷了多久,又是在什么地方被人发现的,没人告诉他。老人只说一句话后,他便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苏锦程父亲”
那时的凌御风并未多想些什么,或许他是觉得,既然能找到自己,那就定能找到随他一块跳下悬崖的苏锦程既然自己都能侥幸活下来,那他苏锦程,自也没有身亡的道理。
后来,待他躺了整整三天时间后,他方想起来去问,所得结果却和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
并未找到苏锦程,顺流而下数十里,不管是汹涌的河道还是旁边茂密的森林,他们都未找到苏锦程。既不见人影,也未看到过尸体。
凌御风尚未出言安慰,苏道朝便是开口。
“我知你想说什么,我也始终相信说他会和你想象的一样。所以你也毋须挂怀,好生养伤,再去做那些你们都认为是对的东西就好。至于其他,你也不用担心,有我老头子在,他们还不至于会太过放肆。”
后来,一经测试后,凌御风便是知晓了自己武功全失的事情。开始时,苏道朝本还刻意不去提起这件事,可是见他极无所谓的表情后,终是忍不住开口。
“方才见你运转劲力,既知劲力全失,何以就不见你露出什么着急的神色”
“着急有用吗”凌御风笑。“若是着急便能让劲力恢复,我敢保证,您老现在所见,定是一个坐立不安的凌御风。”
“难道你就从都不曾着急过”
“世间从不着急的人啊”凌御风再笑。“不瞒您说,苏兄提出跳崖时,我还是忍不住的心下一突。其实相比于苏兄,我很多时候的镇定,都是装的。名声在那嘛,不装装,难免就要遭人非难。虽然也不在乎那些东西,但让废话入耳,终是一件不那么就让人轻易接受的事情。”
“那现在的凌御风,为何会在一个糟老头子面前说这些你就不怕我也出去传些废话”
“没关系啊”凌御风耸肩。“现在纵有人传,想来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那你接下来都欲做些什么武功全失后,你又能做些什么”
凌御风很认真地想了想,方道“以前,我不过想做些自己能做该做的事情,比如查查姚家灭门案,寻寻那个我一直想寻的人。现在呢,我好像是已经并不能够去做这些了,因为有些人啊,总是傻傻的,也不问问理由就一齐拥到我身边。沈杨他们还好说,毕竟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听闻朋友有难,他们自会伸伸援手,也不管这援手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后果。苏兄呢一个只听过名号、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竟也能为我做到这步。说真的,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凌御风三字对这江湖意味着什么。可我现在知道了,凌御风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代号而已,它好像也成了一个象征,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让人相信的象征。所以我就想啊,武功这种东西,以前毕竟有过,只要稍加注意,以后也会有。至于那些事情呢,可就不能再分时间对象了,我实不知那些傻子都会做些什么事。他们若是脑袋一热,直挺挺地冲进人群,那该怎么办啊。连我都打不过的家伙,我可不信他们能打过。”
“你一直都这么自信的吗”
“没办法啊”凌御风点头。“毕竟我是大梁公子嘛,世间独一无二的大梁公子。”
看着他那认真的模样,苏道朝竟也一时无语,可他还是开口。
“其实我也有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告诉你。”
“您知我对什么感兴趣”
“我敢确定说不是你脸上的那道伤。”
凌御风吃力地伸手,这么些天,虽是面上刺痛不断,他都未曾伸手去摸摸。相比脸上伤痕,他还有许多事要想,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想伸手去摸那道伤。可是尚未摸到,他又将手缩了回来。
“怎么,你这样的人也会怕毁容”苏道朝问。
“当然会了”凌御风笑。“您老难道就没听说过,我可是天下女人选夫的标准呢。若是破了相,可还怎么去做这标准啊。”
听他这么说,苏道朝也是笑了起来。
“我都忘了呢,虽是名声响彻这江湖,大梁公子也还一直都未寻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红颜知己,自是该在乎在乎自己容貌的。”
“这些红颜知己”凌御风笑得更开心了,脑中闪过,便是林叶落那略显单薄调皮的身影。“其实很早以前就已找到了。”可只不过一会儿,面上笑容便是慢慢收敛。因在林叶落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清丽的身影。柳婉清,凌御风也知她算不算自己的红颜知己,或者,是不敢承认那也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察觉到凌御风的表情变化,苏道朝便是笑得更开了。
“大梁公子可真不愧是大梁公子啊,竟是这么受人喜欢。”
“您老就别调笑我了。”面露无奈,凌御风也岔开了话题。“相比于这,我更想听听您觉我会感兴趣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苏道朝也不多做纠缠,直言道“不久前,我在崖顶遇到了个衣着邋遢的年轻人,他说他已守了两个月的墓,当那陪他守墓的人离开,他也要帮其来守守另外一个人。你可已知他是谁”
“猜到了。”凌御风点头。“马杰那家伙虽是低调得可怕,却也是个真正在乎情谊的人。倒是那许升,不管做些什么,只愿他能好好的。”
“还有就是一只受伤但仍喜好抓老鼠的狗崽子,喜穿玄衣的家伙已经出了南京城,那能将枪使得不错的年轻人好像并没有见到他的小情人,所以也是出了南京。那狗崽子略惨,现在都还和某人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
苏道朝在说这些时,面上一直夹着笑,就好像在对别人说那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般。可他孩子的名字,自此就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