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再相撞,普智已经感觉到了那由双拳传来的明显疼痛,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经历这一天,因在他的想象中,纵是有人劲力超过自己,以现在这种方式硬碰硬的话,自己也不会就弱于任何人,不管对方是江湖正执牛耳者的仇谨南宫桀还是将执牛耳的凌御风楚江宇。但现在,他却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自己现正面对的那人,明显不在他觉应该在意的那些人的行列之中。为让自己双拳再将少林名声打回来的这天,他所做的准备中可不只是勤奋苦练而已,他还借助少林藏书阁熟知了天下英雄的各类招式特点。仇谨的视死如归,南宫桀的一往无前,凌御风的华丽与迅捷,甚连杨念如沈杨莫玄衣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人物,他也一并都下了不少的功夫。
可现在,纵是交手百余招,他也看不出对方到底什么来历,好像江湖忽就出现的人物,不得不让他悚然一惊。但他尚还不能败,因为他清楚自己一旦败在了这里,就将永远无法实现自己下山的目的。所以一次次,再一次次,哪怕双臂发麻发软,他仍强撑着冲了上去。
当得普智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种种不适时,和他对敌的莫玄衣又怎会好过普智所想没错,若论内劲,以他二十多年易筋经的修为,江湖除却那少有的几人外,实是无人能和他匹敌。就连莫玄衣,内劲修为上也要略逊他一点。
那他为何还能再给普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呢,因他莫玄衣终是刺客门的鱼肠剑首,当其刺杀的本领无人能敌时,他的种种忍耐也无人能敌。甚至不用莫玄衣,纵是刺客门中任一个最终拿起匕首的人,在坚韧方面都要远胜自小衣食无忧、不用时时担心自己生命会在某刻结束的普智。
所以哪怕双臂酸软及胸间翻腾的程度远超过普智,莫玄衣依然能不动声色的再将剑挥出。与之不同的是,那把最初流光溢彩的蜀道剑,却是在不断的强劲灌注下颤鸣起来。此非最初时候那种轻快的剑鸣,而是强忍痛苦的嘶嚎低吼。它在颤,像是一个身负重物下山的行者,若再继续往其身上加压的话,则很可能会在下一瞬的时间轰然碎裂。
莫玄衣能感受到来自于蜀道剑剑身的种种异样,不只他,远处的凌御风虽在说话,却也能察觉到那颤鸣中所夹杂的痛苦。他毕竟是那常年使剑的人,且是那被誉为江湖第一剑客的常年使剑的人。但不管莫玄衣还是凌御风,现都不可能将剑放下或让别人将剑放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希望蜀道长剑能再撑一会,只要再一会,胜负就将出现众人的面前。
“轰”
再是猛然一击。普智双手依然没有触碰到蜀道剑的剑锋,但和最初时相比,隔在蜀道剑及普智双拳间的那堵劲力墙,却好像是薄了些许,因为他蜀道剑的剑锋与双拳之间的距离,已是近了不少。
一击之后,两人依然后退,不过与那劲力相对的,当得蜀道剑离拳头更近时,普智后退的脚步也是迈得更宽更久了些。
“胜负自此时论定”
莫玄衣在心底默念,双目一凝,方才停下的脚步已是再朝前迈出。手中蜀道长剑的颤幅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所发剑鸣都已有些刺耳了。
不待身体自行立住,普智强行止步。挥出的双拳虽显有些仓促,但其所含劲力却也不过稍逊色方才的主动一击。可当长剑挥下,普智便感觉到了其中不一样的地方。他绝不可能想到,在以那么均衡的力量相斗百余招后,莫玄衣竟是还有余力来对他发起最后的攻击。
其实莫玄衣附在蜀道剑上的劲力并不就比方才强上多少,但纵只有一点,好如蜀道剑不堪重负的阵阵嘶鸣,普智也只感觉双拳撞上了一堵坚硬无比的墙,且这堵墙还在不断加大自己的厚度,因为一击后,莫玄衣紧接着又是一剑斩来,两两竟好像就没有了时间间隔般。
胸中翻腾继续加剧着,每当双臂上的疼痛加重一分,胸中翻腾的力度也就加重了一分。喉咙有些温热,某种腥咸的东西正在不断往上涌。
退,再退,再再退
普智已经再收不住脚了,因他那颗常年被佛灌注着许多大无畏的心,刺客竟是生出了些许怯意。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恐惧滋生时,无力感也将其笼罩了起来。所以他再挥出的拳,已经无力了,一直强撑的腿,也在酸软的不住侵蚀下真正酸软了起来。而他莫玄衣再出的长剑,也是堪堪停在了普智头顶只一掌宽的位置处。剑虽停下,剑上劲力却是无法于一时之间给全部收回。所以普智又感觉到了一阵疼痛,从头顶传来的疼痛。与之相伴的,还有温热刺鼻的液体留下。
“啪”
莫玄衣倾注在蜀道剑上的劲力已经全部收回,可那蜀道剑,却是终于卸下所有压力的碎裂于空。就好像那个心中一直有执念的老人,执念消失后,他便再是没了强撑的借口。
莫玄衣呆住,然后蹲下,想将那散落一地的蜀道碎片给再重新拾起。可他方才伸手,第一块碎片尚未拾起,另一个人影便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还是我来吧,虽然,它可能并不想我送它最后一程。”
凌御风一手拿鞘,那是他在走近途中拾起的,另一只手则是借着地上的反光,由剑尖开始,再一片片的将已碎裂的蜀道剑插回鞘中。当得莫玄衣将手中的剑柄交还与他时,他也看到了凌御风脸上的笑容,一个让他不甚理解的笑容。
“你说一把剑,怎样才能不算辜负了它的一生”
“跟着一个好主人,便是不算辜负了它的一生。”
“那怎样的,才能算是一个好主人呢”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纵是它怎么难,也还是有人会去征服歌颂它。现在看来,你现在的人生不也正和那蜀道一样吗蜀道断了,因为你已将其征服了。”
“我以为这会是我的第二把剑,”凌御风将剑柄插进鞘中,让整柄剑从外表上看来就像完整的一样。“我以为我也能让它变得和第一把一样,纵是略有不如,却也要在这江湖中留下偌大的名声。当时之所以会给它起名叫蜀道,不过一时兴起。现在看来,它还真成蜀道了,随我一起。但,”凌御风话音一转,却是将那已经装入鞘中碎裂的蜀道剑递给了莫玄衣。“当我见它和你一块并肩作战的时候,心中生出了一种想法。我觉它不该是我的第二把剑,而该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把剑。所以那时我就决定,当得此事了,便将蜀道赠送给你。现在蜀道断了,断在与你并肩第一场的战斗中。这或许不是它那一生中最最光荣的时刻,但无疑会是我们所见中最最光荣的时刻。我想给它这样的光荣,我没机会,但你已经做到了。所以真正征服了它的,应该是你所以它最好的主人,也应该是你。所以,你愿现在接受它吗,哪怕它只价值五百两。”
莫玄衣看着凌御风,良久良久,然后忽就笑了起来。因他带着面具,所以凌御风看不到他笑时的真正模样。但是纵有面具阻拦,凌御风也能听出说这是一个真正的笑,真正因为高兴而发自内心的笑。所以他也笑了。在两人爽朗的笑声中,莫玄衣也是接过了装有蜀道剑碎片的剑鞘,将其抱在了怀里。
“再说一次,它叫蜀道,最是让人难攀的那个蜀道。”凌御风郑重的对莫玄衣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莫玄衣点头。“我知道了”
而在两人言这许多的间隙里,普智也是从那地上给站了起来。由头顶冒出的鲜血依然在流,普智却是一点擦拭与包扎的念头都没有。但他沾有鲜血的脸上却是看不到一丝怒容,仿佛方才被人打败的家伙并不是他,受伤之人也非他一样。
“贫僧普智,敢问施主名号。”他朝莫玄衣合掌躬身。
“无名小辈而已,不敢辱了大师的耳朵。”
普智笑笑,不以为意道“出家人虽应自谦,但贫僧自认自己三十年的功力,已不输当世诸如墨衣无常、爆枪等几大英雄豪杰,所以施主若说自己尚无名,那这江湖,又有几人配有名”
“别的不知道,但那大梁公子凌御风,却是早已名声灌耳。”
“施主若非觉得自己尚且不如凌御风”
“若在数月前,在下确实不如凌御风,可现在,他凌御风却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我的。”
“所以施主已是当今天下除那寥寥数人外的第一高手”
莫玄衣看他一眼,出言道“大师若是生出了比较心,便要陷入痴妄执念中了。”
“贫僧一直都在执念中,又从何去谈陷入”普智大方承认道。
“既如此,在下也不防给大师说说,当今天下,尚能胜我者,应还有两手之数。且大师心心念念的那位,就在这两手之数中。”
“施主是想规劝于贫僧”
“不”莫玄衣摇头。“在下从未想过这些,不过陈述事实罢了。至于大师如何选,则全取决于大师自己。”
“所以施主欲取易筋丸,所为何用”话题突转,普智却是一副自该如此的模样。
“这点便是毋须大师忧虑了,易筋丸,自会有易筋丸的用处。”
莫玄衣不说,普智双眼却是停在了凌御风身上。
“初时只觉林施主不过心智过人,现在看来,不只心智,恐连所经历过的曾经,也是有着极大的不凡之处。”
“大师谬赞”凌御风虽是躬身,再起时,却也伸出了手。“想来大师此时应是不会再吝惜的了。”
“贫僧身上确是带有一枚易筋丸。”伸手探于怀,再现而出时,手掌中已是多了个外表普通的小小药瓶。“但施主就不怕自己无福消受吗易筋丸药力,可是要比想象中更强,带来的疼痛,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而其一旦再无法忍受,不仅经脉不能重生,还会伤及五脏六腑,让你生死不能。”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可别吓唬我等。”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言,句句属实。”
“那大师何以又要将这么危险的药丸带在身边呢,莫不是还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贫僧虽为出家人,却也尚未勘破生死关。再者,经脉重生虽会带了极大的风险,却也有着足够的诱惑。贫僧执念太重,所以才一直将其随身携带着。”
“所以大师是说没有相应解决办法的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便也就富贵险中求吧”
凌御风再将手伸出,普智虽有不舍,却也是将其给递了出去。
“还望林施主能将我寺中众人身上所受之药给尽数化开,贫僧耽搁了一夜,尚还需要赶路。”
“我不敢耽误大师去拯救天下苍生的,但,”凌御风歉声道,“抱歉,林风向来只备这些下作的东西,而从不准备那些所谓的解药。所以但有耽搁处,还望大师能多多见谅才是。”
“如此,贫僧便在等等也无妨”
“多谢大师体谅”
凌御风再躬其身,复起后,便是转身径朝林外走。好像一路无声,因他凌御风仍在说着,莫玄衣仍是抱着那柄已经碎裂的蜀道剑,古菁仍是紧紧地跟着。但在无声中,却亦有着许许多多的小心提防。
方自转身前,凌御风便是阻断了古菁欲对莫玄衣的搀扶。
“别动”这是他对古菁说的话。
所以在觉无声时,却也有着许多的声音。
“有些人,为何总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呢”
“这位大师的执念,可非一般深啊”凌御风看莫玄衣,脸上笑着。
“但他和你大梁公子比,终是要输的。”莫玄衣也笑着。
“可是要不了多久,你就得吐血了。”凌御风还是笑着。
“若可以,我情愿现在就吐呢”
和不弱自己的高手斗,莫玄衣又怎可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