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衣手已抬起，可他速度又怎能及上离他仅一指之遥的古菁。

穴道被封，他便只能呆立不动。狂怒袭来时，他也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师兄……”

古菁未及言语完全，凌御风就抢先道“别怒别怒，这都不过我的决定。世间多彩繁华若此，美人娇艳倾心至此，让你陪我一个大老爷们，实是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且我也知道，你这家伙若是轴起来，那就八匹马也都拉不回来。可我不甚明白啊，你既都对他表明了心志，又为何不早早动手呢，还非得让我去说这么多”后一句，明显是对古菁所说。

“我在给他选择，在你我之间的选择。”古菁蹲在莫玄衣身边，可只看一眼，便又忽略了他眼中的愤怒，转而将视线投向地上仍在不断颤动的凌御风。“应该很疼吧，这么强的劲力折磨下”

她蹲下，凌御风便又看到了她那张年轻俏丽的脸，可当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凌御风还是惊异了起来。

“你哭过”

“有吗”她反驳，右手却是伸出去抹脸上的泪痕。“许是今天吹了太多的风，风沙入眼。”

“你个小丫头，不会是在可怜我吧”凌御风想笑，若是身体一如此前，他定会放声大笑。可现在，他却只能用言语来表示微笑。

“你觉你该被人可怜吗”古菁反问。

“这副模样，任谁看到都会可怜的。而且惹人可怜也能算是一桩本事呢……”

“为何到了现在，你还能再油嘴滑舌呢”

“不然怎样，大哭一场吗我倒也想哭，可没奈何，小声说话都已极难了，又哪能再放声大哭啊。而且在你小丫头面前大哭一场，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

“为什么”

“你本就看我不顺眼，此时更是不能再让你给看轻了”

“为何你们都愿这么撑着呢明明很痛，痛得连呼吸都困难，何以就不好好地哭上一场你们只知酒能消减痛苦，岂不知眼泪也和酒一样，也能消泯你们的痛苦。”

“哭那东西吧，明显不太适合于我们。”

“可我们天生就是会哭的，眼睛生来不只是为看东西，也为流泪。”

“算了算了，你这丫头怎就总和别人不一样呢，还非得在这时候来劝我们好好哭上一场。”

“不是劝，”古菁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他，”眼睛转向莫玄衣。“真正痛苦时，就去大大地哭上一场，那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不会丢人。”

古菁这么说，凌御风和莫玄衣便是察觉到了此中不对的地方，于是两人同声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古菁笑着，手却抚上了莫玄衣的脸。“师兄，那些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我都全给说出来了。虽然没得你答复，但我却是知道你是在乎我的，只要在乎，那便就够了。以前总是你站我身前的挡着些什么，所以一直一来，我都想站你身前的去帮你挡些什么。可我做不到，功夫不如你，智慧也不如你，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兀自强压一些东西在你肩上。师兄，阿菁知你并不喜欢刺客门的行事，也知你想脱离刺客门。可我毕竟也是刺客门的大小姐啊，只要我活着，免不了就得去想那些事。这是不是所谓责任我不知道，我只知自己是古笑时女儿，是刺客门的大小姐。不过一会就好了，只需一小会，你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莫玄衣本欲再说些什么，古菁却是毫不留情就又封住了他的哑穴。所以他就只能看，圆睁两眼地看。

“师兄，你劲力虽强，可若是想冲破穴道，少说也得两柱香时间，所以我不怕。师兄，”嘴唇慢慢凑近，最后落在了莫玄衣额上。“不管是不是痴心妄想，阿菁都曾去想过很多。可惜以前有持于彼此身份，所以并未与你多说过什么。现也可惜啊，时间本就没多少，更是不能去说那许多了。师兄，我也不知该不该让你记得，记得这世间，曾有那么一个姑娘曾心心念念地喜欢着你。还是不要了吧，如果可以，阿菁还是希望说你能再遇着个同样会心心念念去喜欢牵挂着你的姑娘。行了，师兄，我话很多，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是说不完的，所以便就只说这些了。”

再不看莫玄衣眼中的愤怒与焦急，古菁就又转向躺在地上的凌御风。

“你是不是也至死都想不明白啊。”

“我能想明白”若是没有脸上的扭曲，凌御风现看起来定是满脸的正经。

“你明白”倒是古菁不解起来。

“你怕莫玄衣此后会心怀愧疚”

“看来你倒真的是明白。”

“可你想过没有，你若真的这么做，他就不只心怀愧疚那么简单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古菁摇头。“虽是有些没羞没臊，但我已将自己看成是他的人了。所以不管我出手还是他出手，结果都是一样的。与其让他死，还不如让我来死呢。我没想让他觉得亏欠我，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尽力了，已经尽力了。”

“那你信不信，或许不需两柱香时间，他便能行动自如，而这所带来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总也是比死了更好的。”

“若我告诉你说他也活不长呢”

“不会”古菁再摇头。“我承认你了解他，比天下所有人都要了解。可我也了解，所以我知他纵活不长，也会比现在就死的好。而且，他还不一定就活不长呢。”

“你真要他心怀愧疚地过上一辈子”

“只要他不死，就肯定会是心怀愧疚的。我真不过是想告诉他，他已尽力了，在你们的这份友情中，他已做了所有自己想做的。”

“可以，你可以不顾他，可你想过我没有”

“我为什么要想你”古菁嘴角含笑地看他。“别忘了，我可是一直看你不顺眼的，所以所有能让你糟心的事，我都非常愿意做。”

“可你愿和一个你看不顺眼的家伙死一块”

“当然不想”言虽如此，古菁却已盘膝坐地。调息间，周身劲力皆已奔涌了起来。“可我现在看你，却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甚还觉得不错呢。所以能帮他为你做些事，应也能算是我的荣幸。凌御风，我虽没见过你最风光的时候，却是陪你过了一段最落魄的时光。大梁公子的名声，你确也不曾辜负。若是，若是真能活下来，你可得去记好了，除了你大梁公子的名声不能辜负外，还有很多人很多事都不能去辜负。”

右手伸出，就在莫玄衣将欲爆出和凌御风的挣扎里，轻轻贴在了凌御风胸膛。

“小丫头”

凌御风鼓足所有力气地喊。可是都已来不及了，古菁转头对着莫玄衣一笑，劲力便是钻进了凌御风身体。

“师兄，答应我要好好的”

莫玄衣能听清古菁所言是什么，也正因听清，他也瞬就目眦尽裂起来。体内劲力狂涌，暴烈着一齐冲向被封的两处穴道。

可无论再怎么做，他都已看到了古菁脸上的痛苦。

没了经脉的束缚，凌御风体内劲力却仍被其捆缚着。若非体魄强悍，少不得早已在那狂暴凶猛的劲力下爆体而亡。他没有，所以忽然探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那些劲力便是一齐缠了上去。只消片刻，古菁探进凌御风体内的劲力便被一一消磨殆尽。不仅如此，那些劲力又好似一个吸力强劲的漩涡，不断自古菁体内吸取劲力的同时，也有意识般趁机顺着那股劲力的溯源而上，直直闯进古菁的身体。

“不要”哑穴已被冲开，莫玄衣开始大喊。“撒手，你给我撒手”

古菁回头去看他一眼，现纵她撒手，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个恶魔，古菁清楚了解到，那是个恶魔，能吞噬一切的恶魔。她不知凌御风是如何在这恶魔手里撑到现在的，可她知道，若自己，定是撑不过那一柱香的时间。

当得那丝劲力涌入自己身体，古菁本想像凌御风体内劲力般去吞噬消磨时，却是发现哪怕只一丝，也能在她体内掀起滔天波澜。再加凌御风身体内的那个漩涡还在不断拉扯吸取她体内的劲力，她便整个人都无力了起来。开始时，她还想去刻意控制那钻进凌御风体内的劲力，可到这时才发现，无论她怎样去控制，都再不能阻止自己劲力的流出和凌御风体内劲力的流出。

疼痛开始袭来，她劲力本就不及凌御风，再加这劲力比她平素所有要狂暴凶猛数倍不止，所以当她体内劲力被无止尽地吸入凌御风的体内后，那劲力便是在其体内四窜着破坏起来。

“你还真是了不起呢，”她看始终挣扎着的凌御风，嘴里虽是不曾去言些什么，心中却是不住想。“我经脉完整尚且不能撑片刻，你却敢用其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冲经脉。这种情况都没死，那就说明你尚不该死。可是但凭我，却也不能将你体内劲力尽数化解，哪怕再加师兄也不可能。所以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你的神奇，又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她不懂，额上汗珠早已流下，俏丽的面容也是扭曲了起来。她已不敢去看莫玄衣了，因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定很丑，她不想让莫玄衣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她也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她不想再刺激莫玄衣，那样会加速加重他必然会出的伤势。她在心里不住的较劲，凌御风都能撑两天，难道她就连那一柱香都撑不下来

她撑不下来。

或是被凌御风困得久了，那劲力竟是比在凌御风体内更加狂暴，或者说，更加欣喜。是啊，好不容易遇到一些可戏可食之物，它又怎能不欣喜。而它欣喜的结果，便是古菁喷血而出，继而痛呼了起来。

“啊”

古菁痛呼，莫玄衣也紧跟着青筋暴涨。

“你给我开啊”

他有多久没有流泪了，好像很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没有眼泪般。可是生为人，他又怎能没眼泪，鼻尖发酸时，眼泪便是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开，你给我开啊”

体内劲力再度暴涌了起来，他已感觉到了被封穴道的松动，可是依然没能瞬时将其冲开。

凌御风没叫，他没时间叫，他在尽可能地寻找，寻找体内哪怕一丝属于自己的劲力。可他寻不到，因为劲力被古菁吸引，所以附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便是稍减了几分。可这身体上的痛苦虽是稍减，整体来说，凌御风所受痛苦却是更重了几分。心脏抽搐着，他不想让那些人去因他而死。所以他着急，越着急，整个人也越发冷静了起来。

寻找劲力无果，他便想象此前一样用意念去控制那些一齐涌向古菁的劲力。

“动，你给我动啊”

有一丝动了，可这一丝于那多如江河湖泊的劲力来说，又能算什么

好像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凌御风无能为力，古菁也只能是坐以待毙。另一旁的莫玄衣，也正做他最后的努力。

不，一切又都还没有结束，因为那丝动了的劲力，又被凌御风控制着汇去那股洪流中。它像一根线，可是这根线，忽又像被谁用手给不住地卷了起来。它成了一粒珠子，不，该是一粒沙子，且这粒沙子还在不住地压缩变小着。

终于，沙子再经不住强力的压缩，整个在那洪流中给爆炸了开来。

沙子入水，按说并不能够激起多大的波澜，可是这粒沙子的爆炸，却是让那洪流给一分为二。

凌御风又重新吸引了那些劲力的注意，不，应说凌御风又成功引起了那些劲力的愤怒。所以它们兵分两路，一路不断吞噬吸引古菁劲力，并源源不断地涌入古菁体内，另一路则又重新招呼起凌御风来。

“我能做的，便是只有这些了。”凌御风闭上了双眼，所有精力都再那粒沙子爆裂的瞬间逐渐消散了开来。“莫玄衣”这是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所喊出的话。他能靠的，便也只剩下他了。

“噗”

鲜血喷出，莫玄衣终也冲开了穴道。这时，凌御风也是彻底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