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人以为凌御风已到了他所说那“日照山东有水映,逶迤若蛇舟难行。岛生百洞深无尺,狼啸猿啼总不绝。”的地方时,凌御风却仍候在一个距离鬼岛约莫十里处的浅滩上。他寻遍了周边所有的地方,好像也只这里最适合于去见那些人。
天已暗了下来,因离河边不甚太远,所以四野都已刮起了让人心生冷意的河风。所幸今夜有月,对了,看到天上圆月时,凌御风才骤然想起,这已到了月中月圆的时候。这已过许久的时间,他似忘了日期,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人般。
凌御风他又想喝酒了,不管是自己一个人的自斟自饮还是相约三五伙伴的开怀畅饮,只要有酒,他都会觉此为当时极大的一件乐事。
可他没酒,更没有三五伙伴相陪。火光映在他仍嶙峋的脸上,忧郁沉默孤独,这是一眼就能从他脸上看出的东西。
但就这个好似与世相隔的人,却又能知他所关心的那些都在做什么。
他似听到了马嘶人喊的声音,也似听到了刀剑相碰的声音。他像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那流淌在地的鲜血,又有多少是他朋友的呢
战争已经开始了,凌御风知道,可他只能等候在这里,因和那里的战争一样,他也有着一场只属自己的战争。
风中好像夹杂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好像有许多的衣摆布料在风中不断地舒展又卷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好像不止,因为凌御风又隐约感觉还有其他人,只是不像前七人一样的气息绵长而已。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结束的也终究要结束。
凌御风并没有等不及,那些人的步伐似也紧随着他心境的渐慢了下来。然后立住,就站凌御风身后。
所有人都到了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们好像挺看得起凌御风,又好像是有些小瞧了他。而在众人背对着站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后,还是凌御风他先开了口。
“事已至此,为何楚江宇还不出现呢”
不管那是推测猜测抑或事实,凌御风都再不做隐瞒。
杭州,烟雨楼不可能会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烟雨楼,也没人能有那么大的底蕴去培养出那许多可称一流的剑客。
十五年前,苏道朝从烟雨楼四处遍行的好事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因在烟雨楼的施舍后,曾有千数以上的孩童不见了行踪。但因烟雨楼行的是好事,且其打出的招牌也是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家伙一个重新生活的环境。再加烟雨楼现遍布天下的生意,勿说成千孩童,便上万,他也能将他们一一都给安置下来。所以无论官府还是江湖,都未对此太在意。
他们以为烟雨楼的所有伙计都是那群没有名姓的小孩,可当苏锦程出事,苏道朝他重翻以前旧事时,才又发现说他们并不都是当年那群没有名姓的小孩。可他查不到那个豢养所在哪。只固守于南京的谢家,终是比不上那遍布天下的烟雨楼。
但这都只是推测,他们曾做过许多的努力,可不管是杭州城里的那座大宅还是刺客门,那些看起来可做追查之用的线索到得最后也只是线索,而无其他任何可做证明指控的实质性东西。
此事做得太过完美了,完美得连凌御风都只能赌,赌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结束,也赌自己就是整件事情的变数。因他已经很强了,强到任何人都不能再忽视的地步。所以他要看看,看看那些人,到底还会不会再那般放任自己。
他好像是成功了,甚是超过了他全部的预想。因那直言不讳地回答,凌御风也终转过了身。
“因为你,他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凌御风能想到这是他们对自己的最后一击,可他没想到的是,指挥这最后一击的,竟会是那烟雨楼老板、楚江宇的父亲楚行慎。
回头,凌御风也看清了他们。
十人中,除了匆匆自北京城中赶来的楚行慎及始终跟他身边的智囊胡谨言外,凌御风还识五人,丁家三兄弟各附长弓与箭囊,肩背挺直的分立凌御风三面。而除大名鼎鼎的丁家三兄弟外,他还看到了本该在南宫桀枪下丧生的古徹及该跟在仇谨身边的仇屠。而那不认识的三人中,有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及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虽是不识,但那能跟楚行慎身边的,想来非是弱者。
统将众人看了一个遍后,凌御风才重又开口道“既有伯父在,想来他也没有再一起的必要。”
“贤侄可知他正在何处”楚行慎问时,凌御风竟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的期待,好像要从自己口中探到楚江宇的消息般
虽是不甚了解,凌御风也不过是摇头“怎么,难不成连伯父都不知道他身影”
“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楚行慎点头。“这事不仅彻底将你激怒了许多人,甚还让我失去了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贤侄,伯父虽是有对你不起,但江宇,却是从未做过任何对你不起的事情。且若不是他,我们应不会有机会再在这里见面。”
“所以他也早就知道此事是您谋划的甚或者说,他也参与了此事的谋划”凌御风他斜握手里的纯钧宝剑,脸上露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楚行慎摇头。“他若是能早知道,或许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可惜他是在一个不该知道的时候知道的。”
“是在药王谷”
虽不愿承认,楚行慎还是点起了头。因在药王谷,他的确留下了许多让他不得不去主动露面的东西。
因为一小块玉佩,他不得不向楚江宇承认,然后便让事情走到了今天。然又因为一个他们认为对大局无碍的傻子,逼得他又不得不亲身赶到了这里。
“若非他心软,贤侄应是逃不出那望江楼的。”
“可是伯父都已布下了这么一个滔天大局,又为何要受制于自己儿子呢”
“因他此生,有且只有一个朋友因我此生,也有且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想让朋友死在他手里,我更不想儿子死在我面前。现在想来,贤侄若是始终待在那宅中的话,该有多好啊。那样,或许我就不用去做许多我不愿做的事情,也不会失去那些本可不失去的东西。我想贤侄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模样,大抵是因叶落那个傻丫头吧。”
楚行慎他苦笑了起来,在凌御风的冷言声里。
“伯父还能提起她”
“为什么不能”楚行慎皱眉。“这七年来,她虽是我的女儿,但我自认没有对她不起。七年间,为了有人能陪她,我把原跟自己身边的人留在她身边。是,我承认,当她忽然叫出凌御风这三字时,我不仅生出了某天用她牵制你的想法,也确实就这么做了。可我没想到的是,丫头性子何时就变那般的烈了。我只是想抓住她,不,我不过是想围住她,让你知道在我手中尚有那么个能让你不轻举妄动的筹码。可她方知我想干什么,就自己结束那条始终都在等待的生命。我没想要她的命,可她到底是因我而亡还是因贤侄而亡,想来贤侄会有自己的答案。当然,我也有我的答案,但是却有许多人都不同意。他们都觉我错了,江宇这么觉得,所以他去了一个我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地方陈默也觉我错了,所以我不让他去寻你,他却仍是坚持着要和你说说话,然后他死了,那个自小陪在我身边的家伙,就那么死了。所以贤侄,你觉我是不是也走了一步瞎棋啊。事情明明都快结束了,只待金人的号角一响,不管有没有苏道朝那老家伙,事情也都结束了。可就因这一步棋,好像什么都走到了我的对立面。冰羽宫的柳婉清不顾是非老头的劝阻,执意要将所有事查清,然后他们便就找到了那个已不再是傻子的傻子。虽是一路拦截,但因有了颜佩韦及南宫桀的两杆长枪在,甚都不用冰羽宫出手,我派出的所有人就都被统统打发了回来。现我已到了这里,那么他们,应也快要到了吧。所以我们可得抓些紧,若是等那南宫桀到了,或许我们也就不能再这般清静地说话了。”
“伯父还有想说的”
“当然”楚行慎点头。“我们谋划这么久,为的就是能将这些利欲熏心且虚伪至极的家伙都聚在一块,然后再还江湖一个清澈透明的天空。为此,我们需要找个能让人相信的。而就这时,贤侄好像凭空出世的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那时我们认出了你手中的那把大梁公子,也依稀记得贤侄剑法好像许多年前就曾出现过。所以那时也就想,贤侄既是继承了他的衣钵,那也该继续他未完成的事情。可只那时候的你来说,还不足去满足我的要求,所以你觉一向不会与人相争的小鬼五阎罗为什么会答应你的邀斗,为什么一向不喜现身人前的楚江宇会忽然就组了那么大的一场宴会大梁公子这四字,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我们想要别人给你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也不曾辜负了我们的期望。自那以后,毋须我们再经营,你也牢牢去将大梁公子这四字给握在了手里,不仅成了人人皆欲结交的少年英豪,且还成了人人皆愿信的当代季布。所以当得别人再催促,我们也就再不做迟疑。羊皮古卷及惠帝宝藏这两件物事,已是足以让这世间所有人都对之趋之若鹜。可我们也知你不会就这么听任摆布,所以便就有了史小天那五年的观察与模仿。可现在看来,不管我们是做了多少,只因贤侄忽起的变化,也就会让所有都成空。所以贤侄,在是机缘的时候,也是变数。”
“所以做了这么多,伯父又想要什么”
楚行慎未答,反是问道“贤侄可会觉有什么东西特别的恶心”
“当得一个口口声声皆是江湖大义之人站我身前时,我会觉其特别的恶心。”
“这么说来,贤侄这些年的深居简出也并非全无理由。但我想,贤侄既和江宇是那以心相付的朋友,想来也知他会觉什么恶心,也知他这一生最想做什么。可这些,不过是因他在烟雨楼的档案室中呆了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所以对我们这种终日都和那些卷宗档案打招呼的人来说,要想不恶心,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我们就在那些档案里看到了世间所有存在的恶。所以你可知他苏道朝为什么会仅居在那个小小的南京城中不是他不能想走,也不是他不想向外走,是他不敢向外走。因他也怕,怕有一天自己会在那些始终不断、不管你曾抱有多少美好期望都会始终不断的罪恶里变成一只连人都不敢见的恶鬼。我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嗯,好像也只是有十年的时间。最初那两年,我还能强忍着去安慰自己。可到后来,我便生出了让那些人都统统消失的念头。但我也知这是罪,也知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那数不清的罪恶。所以我又强忍着,不断用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去安慰自己。可我好像不能不做了,因我悄然间发现,哪怕强令,江宇那小子还是会偷偷溜进存储卷宗的地方。年少气盛,他好像也控制不住了。一个人若知道得越多,则其心中所生种种,也就会越多。所以曾有段时间,不是他要外出散心游历,而是被我强行赶出的。而在此之前,就有一个让我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的人出现过。那次,他不仅开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同时也给了我不能反驳的理由。所以一切就都开始了,不管那是阴谋或阳谋,是见不得光抑或是怎样,一旦开始,也就再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