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纪历史学一百一十二章 固伦山脉10
“你知道我的名字。”沉默了近乎一卡尔之后加拉尔艰难地从马背上直起身,他需要和这个陌生的法师好好谈谈。
“不难猜,对吗?”法师在湿滑的树根上踉跄了一下,但仍旧保持了平衡。他厌烦地望着看似没有尽头的森林,冷淡地回答道:“当然,这个故事比我最开始想象得要复杂,不过也仅此而已。”
半身人和沙弥扬人不知何时已和这两人一前一后地拉开距离,当然,在这诡异陌生的森林里,这距离能确保发生任何情况离开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法师的身边,却又给正在谈话的两个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的确。”加拉尔不知道是懊恼还是失望地叹口气,“好吧,虽然你说你并不想参与到这样的麻烦里来——父神在上,你竟然只认为这是个麻烦!不过好吧,如果你猜中了我的名字,那你也几乎猜到了事实真相。”
“别多心,男孩。我只是想印证一下某人给我的一些秘密资料是否正确。”夏仲决定有空的时候再好好看看亚卡拉的来信,之前他一直将某些不感兴趣的部分跳了过去,“现在看来秘密一旦被第三个人知晓,那就永远不是秘密了。”
加拉尔叹了口气,然后想起不久之前他也在叹气来着——这个发现让男孩苦笑。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疼痛上移开,转移到即将开口说出的秘密上来:“我的母亲是这一任蒙奇诺尔亲王的女儿,也是海姆达尔舅舅的亲姐姐。我也并不是蒙奇诺尔家的次子——事实上,蒙奇诺尔家在这一代并没有所谓的次子,那只是为了避免唯一的继承人受到威胁,如果让人觉得亲王并不喜爱浪荡放纵的长子,而是偏爱年纪幼小的次子,那么某些人的注意力也许会集中到‘次子’身上。”
夏仲将大多数注意力都集中到脚下——他受够了凹凸不平长满青苔的地面,“抱歉,然后?”或许是感受到加拉尔的期待,法师好歹给了男孩一个回应。
“我的母亲是亲王年轻时一夜风流的产物,但他是个好人,当母亲幼年丧母后,他秘密地将母亲接回了普拉亚,并且悉心呵护——坦率地说,外祖父的确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但私生子的身份并不能为母亲带来一个体面的,幸福的婚姻。在母亲十六岁时,外祖父打算让母亲以他的养女身份嫁给普拉亚城的一位执政官——如果那年卡帕尔恩王子没有来到普拉亚城的话,或许我的父亲就要换成那位稳重的执政官大人。”
“后面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俗不可耐,无法公之于众的爱情故事,最后当然不会有被众人祝福的美满结局——王子不会娶一个私生女作为王妃,更何况这是他的堂妹,整个阿肯特迪尔王国都知道蒙奇诺尔家和阿斯加德家在血缘上的确拥有同一个父亲。”
“但后来你出生了,为了掩盖王子的丑闻,王室和蒙奇诺尔共同指证你的母亲只是一介平民,而你是卡帕尔恩王子寻求爱情的产物——和道德的,为世人所赞赏的婚生子完全不同。”法师冷静地说:“按照传统和法律来说,你永远无法成为卡帕尔恩王子的继承人,即使你是他事实上的长子。”
“和独子。”加拉尔神情木然,“至少在我父亲死亡之前,我没有听说他为我留下兄弟,而在他死亡之后——更不可能会有。”
“外界对卡帕尔恩王子有着微妙的评价,但我不得不说,他至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当我出生之后,他设法说服了蒙奇诺尔亲王,给予了我以蒙奇诺尔家次子的身份,尽管危险,但至少合法并且高贵。”
“听起来这件事里唯一的受害者就是你的母亲。”法师评论道,“你被一个历史悠久位高权重的贵族家庭收养,你的父亲保全了他的名声,只有你的母亲听起来一无所获。”
加拉尔舔舔嘴唇,他惊讶地发现雨水的味道原来如此苦涩,“当然,为什么不呢?一个私生女的份量当然不足以和一个王子相提并论,一个王子的,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则为家族的繁荣加重了筹码。”
然后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这也意味着这个话题暂时到此为止。
此刻距离他们离开切斯多尔已经过去最少三个卡尔——证据是原本漆黑一片的天际露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亮光,尽管头顶乌云密布,但法师仍能想象东方之星鲁尔那指引着日神摩尔卡特的车架驶过天空,撕开黑夜女神的裙摆——阳光一点一滴地将黑暗驱逐殆尽,而天际的颜色由深黛转为紫鹅绒的艳紫,然后是活泼的群青,最后仿佛蔷薇花一样娇嫩的红色,——珊瑚红,釉底红,樱桃红,大红;朱红,玫红。这些各种各样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形成最为美丽的朝霞。
但现在,法师极其难得地为糟糕的天气叹了一口气。
在法师和王室的私生子谈话时,半身人和沙弥扬人也在前面不远处窃窃私语。
“你认为奥玛斯在想什么?”笨拙地迈过粗壮的树根,古德姆的声音低得就像是雨声的一部分:“他总不会打算做‘王子殿下的骑士’什么的吧?”
“听起来你似乎知道点什么。”贝纳德牵着马小心避开一块厚实的地苔,“还是说你打算给大人一个听上去不坏的建议?”
“沙弥扬人,别这么说。”古德姆抹了一把脸——他觉得雨水快要把他的脸冻僵了,“我只是想说,我们都该离那位殿下远点儿,事实上,我认为奥玛斯之前那打算真不错,我们就应该把这男孩留在诺塔,然后继续我们的旅行。”
“如果你能保证蒙奇诺尔家的疯子不会找我们的麻烦,那就这么干,”沙弥扬人帮助气喘吁吁的商人——她一手把他拎起来,直接越过了一根倒卧的粗壮树干,“如果不能,那就听大人的。”
古德姆一边道谢一边在贝纳德的帮助下努力将他的坐骑拽过了阻碍,“我当然会听他的,”商人双腿发软,只得倚靠着坐骑才能勉强站直——矮种马舔了舔他的脸,“他是头儿。”
“对,他是头儿,所以我们听他的决定就好。”贝纳德喘了一口气,就算是精力旺盛的沙弥扬人现在也多少感到有些疲惫。但小雨从半夜下到现在,甚至有转向大雨的不妙迹象,这让旅人们半点不敢停留休息,他们只能不断前进,争取在大雨将他们浇得透心凉之前赶到诺塔——那里有真正温暖的壁炉,美味的食物和柔软的床铺,适合每一个长途跋涉精疲力竭的旅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在继续保持安静还是努力为自己争取命运之间加拉尔选择了后者,他打算继续之前的谈话:“真是可笑,我和你谈了我的家族和父母,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法师先生。”
夏仲瞥了一眼男孩,在这个糟糕的凌晨,法师的动作并不容易被发觉,“夏仲·安博。”他简短地说道,“不过我建议你你称呼我为法师或者大人,我不太习惯被陌生人直呼名字,而后者也许能够保护你。”
加拉尔将斗篷的衣襟拉得更紧,“大人,”他试探地说,“你认为海姆达尔舅舅会杀了我吗?”
“追捕者?噢,也许会,也许不会。”法师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执意前往熔岩之城,那海姆达尔的杀手会带着你的头颅向他复命;如果你现在就回普拉亚,我倒觉得他会成为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几年之后还会将你埋在家族墓园最显眼的位置,请来红衣主教为你主持葬礼。”
加拉尔脸色发白。
“你没有选择。”夏仲为他总结道:“如果王子没有死去,或者他有了一个正统的继承人,那你也许能够在蒙奇诺尔的庇护下度过轻松愉快的一生。不过他既然死了,也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那王室的选择只剩下你——哪怕是个私生子,但如果母亲是蒙奇诺尔家的小姐则另当别论,这意味着你的血统是最为纯净且高贵的。”
“国王需要一个形象正面的继承人——年纪幼小,出身高贵却身世坎坷,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学识丰富,举止高雅,”法师似笑非笑,“就我看到的部分来说,蒙奇诺尔家的贵族教育做得还不错。”
“我到熔岩之城去只是因为……”男孩的声音低落,“我想起码能在父亲下葬之前见他最后一次。并且,”他补充道,“我那素未谋面的祖父,现在的博恩瑟·阿斯加德国王第一次召唤我。”
“我想国王的召唤并非想象中那样机密。至少你的外祖父和舅舅知道得一清二楚。”法师忽然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噢,我想我们快到了。”他说道,并且举起手指向某个方向,“食物的香气果然具有非比寻常的穿透力。”
的确如此。不管是法师还是男孩,亦或者是沙弥扬人和半身人,全都在细密的雨水,潮湿的空气中闻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这气味让他们瞬间感觉道胃袋空空荡荡,全身的力气都在穿越森林中用得干干净净。
“我想用不了一个卡比的时间,我们就能坐进干燥温暖的旅馆里,我一定会要最大份的烤肉和淡啤酒!”古德姆恨不得立刻就扑到餐桌边上,他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梦幻的表情,“噢,一定得是马迪亚山羊的小肋排,想嫩多汁,咬在嘴里不用撕咬肉就自动滑进喉咙……”
最后连沙弥扬人都舍不得将他从白日梦里叫醒了。
这漫长的森林之旅的确快要结束。旅人们明显感到树木的数量在减少,而地面也开始出现类似小径的道路,沙弥扬人还发现了一支破旧折损的箭和几根燃烧过的树枝,人类活动的迹象在这里越来越鲜明,这也意味着他们离诺塔越来越近。
同时这也让加拉尔不安起来。他攥紧了斗篷的一角,然后在昏暗的天色里盯着法师的背影,直到眼睛酸疼也没有想移开视线的打算。
“您真的会在诺塔将我交给蒙奇诺尔家的人吗?”加拉尔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手攥了起来,他紧张得简直喘不过来气,“就像您之前说的那样?”
法师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别傻了,男孩,”夏仲的语气冷淡地不肯多付出半个汤匙的热情,“我以为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至少该明白点什么。”
“既然你那多疑的舅舅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那海姆达尔更不可能会放过顺手救了你的我们——秘密在死人的嘴里才安全。既然这样,带上一个现在瘸了一条腿儿的男孩总比和一群疯子杀手打交道来得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