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闻言,颇有些失望,不甘心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昙花道:“这可不知道。”
少女面露迟疑,道:“那我能上你们船看看么。”
她虽然迟疑,但语气却很坚决,好像非要见到焱飞煌不可,绝不回头。
昙花面色一冷:“你是不相信我。”
少女急道:“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如果焱公子不在,我也想在这等着他。”
“是真真么,好些年不见了,你的声音还是没变。”船舱里传出懒洋洋的声音,主人似乎刚睡醒。
昙花老脸一红,心中暗骂。
之前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这会恰巧就醒了。
叫真真的女子神色一喜,身子轻轻一动,翩若惊鸿,眨眼间就掠过水面,到了焱飞煌的船上,身法卓绝。
昙花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这分明便是绝顶的轻功。
刚才那一下,在江湖中能做到的已是寥寥无几。
她心念六字,这个女人不简单。
焱飞煌缓步走出船舱,此刻湖水平静,他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点滴心头。
少女见到焱飞煌出了船舱,不禁心头如小鹿乱撞,脸上却飞来两朵红云,双手搓弄着衣角,想揉碎的是什么似的,头更是微微地低着,数着空荡荡地甲板上能有几片红叶。
焱飞煌道:“你这孩子,依旧是这么害羞。”
少女抬起了头道:“焱公子,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她说话的时候,似乎特别紧张,说得极慢,却也忍不住停顿。
焱飞煌闻言笑了笑:“那要是没事,你就不来找我了?”
少女急忙辩解道:“不是的,我也很挂念焱公子。”
焱飞煌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你师姐也没陪你来,我听说她最近和胡铁花正闹别扭呢。”
少女神色有些黯然道:“师姐对我很好,只是我怕是要让师姐伤心了。”
眼前这少女姓华,名真真,乃是华山派第四代掌门华琼凤的后人。
她多年前便成了孤儿,因此投回华山派门下。
焱飞煌以前居住在华山的时候,和她还有高亚男都很熟悉。
这女孩十分胆小,焱飞煌不免多照顾了几分,说起来两人之间还有半师之谊。
焱飞煌道:“昙花姑娘,见到客人来了,你难道不该尽一下地主之谊么?”
华真真闻言,怯怯道:“不用麻烦了。”
焱飞煌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只是还欠缺了一点东西,将来你师姐高亚男若是能及上你的一半成就,已不枉她学武一世了。”
华真真低头道:“我是万万比不上师姐的。”
焱飞煌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道:“你能把华山派的紫气东来,在这个年纪练到第九重,华山派历代祖师,在这个年纪都远及不上你的修为,你到底害怕什么。”
华山派的紫气东来乃是练的一口先天紫气,乃是武林中最为艰深的几种内功,这门内功天资高明、内心纯净的人,练起来就突飞猛进,往往在二三十岁就有了五六十年的功力,端的不可思议。
可是一旦不适合这门内功,恐怕五六十年都没有普通内功二三十年的效果。
因此华山派历代以来,能练成这门武功的寥寥无几。
此功共有十二重楼,历来修为最高者便是华真真的先祖华琼凤,将其练到了第十一重,但那时华琼凤也是风烛残年,羽化在即了。
如华真真这般能在不到二十岁就将这门武功练到第九重的,简直是绝无仅有,当初华琼凤在二十八岁练到紫气东来的第九重,已是武林罕见的奇才,成了华山派当仁不让的掌门继承人,并在两年后接任掌门,开创了女子执掌华山门户的先例,同时也将华山派带到了历代最鼎盛的局面。
华真真听到焱飞煌的话不免一惊,然后感受到一股锋锐的劲风袭来,不禁脸上紫气一闪,衣袂飘动,好似风中蝶舞,翩翩若仙。
她的葱葱玉指赫然夹住了一粒木屑。
昙花也不禁骇然,刚才焱飞煌这一下,可怕的不是他出手快如闪电,而是行动突兀,此前毫无征兆。
然而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能够不假思索便反应过来,同时精准的夹住袭来的木屑。
这份反应速度、眼力和心手合一的本事,纵然是她花大小姐也不过如此而已。
此刻她才知道焱飞煌说少女武功奇高,绝非任何虚言。
她本以为自己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在女子中,也是绝无仅有的高手,可华真真刚才这一下中所表露的功夫,居然不在她之下,甚至直追她曾经交手过的原随云。
实在骇人听闻。
“不错,不错,要是两三年前,我这一下出来,你这光洁的小额头,只怕就要长个小笼包了。”焱飞煌道。
华真真娇声反问道:“焱公子,你觉得我如今的武功真的有那么好么?”
焱飞煌暂时不回应,道:“我听说你们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丢了?”
华真真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焱飞煌道:“这世间能够接触到清风十三式的人只有三个,你、高亚男以及枯梅师太,以你绝顶的聪明,应该早就发现了痕迹,只是对方的名声实在太大,你又从来没有和别人交过手,因此你心中依旧有疑虑?”
华真真道:“焱公子心如明镜,真真所虑正是如此。”
焱飞煌沉吟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华真真道:“这……可以不说么。”
焱飞煌道:“不说也罢,出了这平湖,顺行而下,便是我此次的目的地,你就跟着我前去,或许能解开你的心患。”
出了平湖顺流而下,只见两岸青山相对而出,说不尽的风光秀丽,参公造化。
突然,远处传来豪迈苍凉的歌声: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非情不能赋景,非景不能伤情。
少陵野老的一首阁夜,虽然未见歌者,但是歌声苍凉之中,却亦有壮情和超然之意。
不及数十丈,只见前面一道铁索横跨两岸,阻住去路,仿佛天障。
一只风帆,上面立着位瘦骨嶙峋,鹤发老者。
这老者一双手又黄又瘦,有如枯木,牙齿已被熏黑,看得出绝对是个烟瘾极大的人。
然而他此刻手上却无烟杆,守在这里,只有苍凉悲歌,扣人心弦。
老人看着焱飞煌的船顺流而来,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焱飞煌道:“我便是阁下等的人。”
老人嘿嘿笑了起来:“我等在这是为了让你无功而返,年轻人休要自误。”
焱飞煌道:“我都已经递上拜帖,岂还有半途而回的道理。”
老人冷笑一声:“看来不露两手,你这年轻人也不知天高地厚,敢来此冒犯铁大侠。”
焱飞煌道:“我也会不欺负你年老,若是你能胜过我身边的女孩,我立刻打道回府。”
老人道:“我年纪很大了,什么没见过,可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这两个小女娃谁来?”
昙花刚闻言,想要道“让我来揍你个满地找牙。”
焱飞煌却按住了她的肩膀,对着华真真道:“真真你去吧,下手轻一点。”
华真真依旧有些娇怯道:“我有些害怕。”
焱飞煌笑了笑:“不必害怕,万事有我。”
华真真不好意思,道:“我是怕我不小心下了重手,把老人家打死了。”
那老者怒极反笑起来:“好好好,你要是能接过我十招,老子倒给你磕十个响头。”
昙花抢先道:“那可就这样说定了。”
焱飞煌摇头笑了笑,他自然已经看出了老人的来历,此人确实很不简单。
焱飞煌正是要让老人和华真真比试,借此提升华真真的信心,磨炼心志。
他此刻乐得不说破,等华真真轻易击败老人后,再说出老人的来历,华真真自然对自己的信心有极大的提升。
她此刻一身武功早已圆融,唯一欠缺的便是对自己的认可。
华真真轻声道:“老人家,请出手。”
老者大喝一声,一双枯瘦如木的手掌上,青筋暴露,五指已如鹰爪般勾起。
他身材本极为矮小,但此刻却仿佛突然暴长了一尺,全身骨节格格发响,骤如连珠密雨。
昙花见到这白发老者功力居然如此精纯,不禁心下嘀咕,此人绝非无名小卒。
然而她向来懒得留心江湖之事,对着老人的来历也不太清楚。
但看其大概练得是鹰爪功一路的武功,也不知道娇滴滴的华真真能否应付。
她知华真真真实武功定然在此人之上,只是生死成败,并不是谁的武功高就一定能胜。
尤其是鹰爪功无坚不摧,若一着不慎,就可能落得残废重伤。
那老者一个鹰击长空,布满真力的鹰爪居然率先攻来,抢占先机。
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已劲风扑面,刮得人面生疼。
华真真见到对方鹰爪功声势惊人,脸色变得煞白,不过她至少不凌乱,从容踏出一步,避开来势汹汹的一爪。
然而对方劲力奇劲,难以预料。
一招之下,居然还有无穷暗招连绵。
老者身子一扑,又是一招苍鹰搏兔,连环杀招,绵绵不绝。
华真真左飘右忽,终归不敢正面撄其锋芒,仗着高妙身法应对,始终保持不伤。
焱飞煌内心叹了口气,若此刻换成楚留香,以同样高妙的轻功和老者周旋,只怕十招之内,老者的胡子都会被扒个精光,定教此人无颜继续比试。
华真真作为华山派最出色的武学天才,可惜天道之下,有往有来,她必然也有自己的缺点,如楚留香那般练武奇才,什么武功一会就会,一学就精,临敌之间自然而然生出绝妙变化的人物,终归是少之又少,数十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华真真在鹰爪功之下,越来越是险象环生。
昙花同仇敌忾,道:“老头子,已经是第八招了。”
那老头闻言,不禁内心一急,大喝一声,犹若风雷,手臂凭空暴涨,居然朝着华真真肩膀狠狠抓去。
就在这时候,华真真突然生出一招精彩至极的变化,她的手臂仿佛柔若无骨,突然以绝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几乎翻转。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妙武功,居然绕过老者势在必得的鹰爪,直接锁定老者的心口。
老者要害被拿捏住,不由得概然一声长叹,仿佛凭空苍老十岁。
他冷声道:“好,好一招摘心手。”
原来刚才华真真所用的武功摘心手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所创,也就是华真真的先祖。
华山派的武功本来讲究的是清灵飘逸,可是摘心手却是华琼凤早年的降魔手段,她在江湖中得了个辣手仙子的称号,也与摘心手等几门,她特有的狠辣武功有关。
然而这门摘心手固然出手狠毒凌厉,更甚至其劲力之巧妙,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故而华琼凤晚年慈悲虽盛,可也不忍心将这门武功付之一炬,终究流传了给后人。
华真真天纵之资,却能将这门摘心手毒辣之气消掉泰半,综合以华山派武功的清淡玄妙,自成一格,如此才能只拿住这老者王天寿的要害,同时却没有伤了他。
王天寿也知道摘心手的名声,明白华真真确实有下留情,他前辈高人,自然不会像个泼皮无赖般纠缠下去。
他一个鲤鱼翻身,稳稳落回自己的帆船,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铁索,居然硬生生将这精铁打造的铁索,捏断成两截。
叮叮叮叮叮叮!
随即,他转身上岸,几个起落都不见踪影。
昙花道:“好个老头子,真不守信用,说好磕头的。”
华真真道:“这样不好吧。”
昙花道:“有什么不好,大丈夫言而有信。”
焱飞煌悠然说道:“这老者当真磕了头,那才是心眼大坏,你们可知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