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朱冒表示自己还要回公司整理一下今天的汇报材料,而我就直接对他说我想回家了,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我们在角门西地铁站分开以后,我的心里就已经开始期待乔南准备的丰盛的大餐了。
回到家时,乔南已经把所有的饭菜准备好了,之所以时间推算的这么好,是因为我在上火车之前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好让他算准了开始做饭的时间。餐桌上的饭菜很丰盛,凉拌的木耳豆皮,小炒青豆牛肉丁,辣煮的草鱼和用人参炖的排骨汤,每一样让人看着都流口水。
“你不去当个厨师简直是浪费了这好手艺了。”我不禁的赞叹道,光看这些饭菜的品相都不敢相信是一个在咖啡店打工的小哥能做出来的。
“跟我妈学的。”乔南得意的说道。
“那你爸真是好幸福,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的饭菜。”我用羡慕的口气说道。
“我爸还在的时候经常这样对我妈说’能吃一辈子你做的饭菜,我这此生就无憾了。’结果他真的就没有遗憾的走了,但却给我妈的人生留下了最大的遗憾。”乔南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爸已经……”
“没关系,他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就走了,我都快记不起他长什么样了。”乔南善解人意的说道,他试图主动化解掉我此刻的尴尬。
“我爸也去世的早,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乔南说起自己父亲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对乔南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吧。
“是吗?”乔南听到后有些意外,然后他又接着说,“没想到和大叔在这样不开心的往事上竟然还有共同的感情体验,为我们的爸爸干一杯吧。”
我也没有犹豫,举起乔南已经准备好的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我很少对周围的朋友或者同事提及家里的人和事,一来确实是没有太多开心的往事值得回忆,二来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我不希望别人因为我的家庭关系而特别的看待自己。我曾经试图从良语那里得到一些感情上的回应,希望他能让我对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和悲伤的记忆做一些温柔的化解,然而结果并没有成功。我假装用轻松的口气讲述着我所有的回忆,良语也漫不经心的听着,最后他只是劝我不要老是提起往事让自己那么不开心。他不知道,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和悲伤的回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石沉大海一样不复存在,它们更像是走坏了的大钟,你无法猜测它什么时候会再次敲响,但大钟一定会突然在某个时刻,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响起,它会让你错愕、惊慌、乃至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我和乔南一边吃饭一边开心的聊着天。我很好奇乔南怎么找到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放在哪里的葡萄酒。乔南听到后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以为我是故意放到冰箱后面的。他说自己白天在家里大扫除的时候发现的,拿出来一看酒箱子上都是灰,仔细辨别一番之后发现酒还没有过期,就拿出来准备晚上喝。我听完后才恍然大悟,当时图便宜在网上一起买了两箱,一箱放在餐桌下想起来就喝一点,另一箱觉得太占地方了就放到冰箱后面了,没想到时间一长竟然完全给忘记了。
“这说明你不是一个嗜酒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忘记了酒这么个好东西。”
“呵呵,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很心烦,生活中不顺心,工作上也老出问题,后来还想着换工作来着,积攒的各种负面情绪无处发泄所以就买了两箱酒用来解愁。”我笑着说道。
“那喝酒有用吗?还忧愁吗?”乔南问道。
“完全没有用,要是有用就不会剩下这一箱了。一个人喝酒反而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扩大化,不过……”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
“不过什么呀?不要省略要说的话,太吊人胃口了。”乔南催促道。
“要是一晚上喝一整瓶的话,倒是对睡眠有点帮助。”我有些尴尬的说道。
“你睡眠不好吗?”乔南看着我关心的问道。
“不太好。”我慢慢的说道,但并没有打算告诉他全部真相。
吃完饭,乔南依旧担任了做家务的主力,我只是帮他把碗筷从桌子上放到厨房的水池里,然后他就积极的抢过去开始洗刷,我几次想帮忙收拾都被他给劝退了。我不再纠缠,也没有回到房间休息,就坐在餐桌边看他忙碌着。乔南像个小媳妇一样,里外操持着还不忘对我各种关心,他询问我今天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还劝我不要太累了。
我想象着乔南的父母也一定是这样的相处的画面。一个人在孩子时期对家庭人际关系的感受对他的后来成长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拥有着悲观家庭观念的我。我的父亲是村长,在村里人当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他一度也是我心中最崇高的偶像,我小时候那样的以他为自豪,曾多次在内心里幻想着自己长大了也一定要成长为像他那样的人,勇敢而有担当。直到上初中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提前放学,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的父亲正在野蛮的殴打我的母亲,那一刻我对父亲的一切想象都幻灭了。父亲和母亲看见我进了家门之后立马就停止了打斗,我的母亲瘫坐在地上默默地呻吟哭泣,父亲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扭头回房间去了。我走到母亲跟前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并不关心他们打架的理由,也无法诅咒那个殴打她的人,我只是低下身子拉了一下母亲颤抖的手,同时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将她被揪落在地上的一缕头发偷偷捡起来放进了书包里。
过了没几天时间,父亲,母亲和我们姐弟又开始坐在一起吃饭,又开始有说有笑的,日子仿佛还是往日那样和谐而宁静。然而被我收起来的母亲的头发在我的心里渐渐织结出越来越大的网,这个网将我与快乐、积极、勤奋和向上等美好的词语隔开,最终罗织出我悲观的性格。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乔南突然打断了我的回忆。
“呵呵,想你是一个小媳妇啊。”我笑着说道。
“我才不是什么小媳妇。”乔南脸着红的说道。他的语气也渐弱了下去,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我一看是姐姐打来的电话,就连忙跑到卧室的阳台上接起了电话。
“奶病重了,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今年过年还回来吗?”姐姐在电话那头问道。
“不打算回去了,今年五一的时候已经回去看过你和妈了,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我肯定的回答道。
“我们不要紧,知道你现在换工作了,工作很忙。可是到时候万一奶她没挺住咋办?”
“不是还有小叔一家人吗?儿子有了,孙子也有两个,不缺我一个。要是实在面上过不去了,你和咱妈硬着头皮过去哭一哭吧。”
“哎,我也不知道咋办了,咱妈让我提前告诉你的,说是怎么着也得让你知道一下这件事儿,以免你以后会怪罪我们。”
“嗯,我现在知道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即使我不过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两家十几年都不来往了,我都不记得上次叫她“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行了,不说这事儿了。你最近过的怎么样?还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我也过的挺好的呀,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没啥负担,也用不操闲心。”
“别胡乱说话了,你也不小了,赶紧找个对象把终身大事解决了吧,工作再好那也是给别人打工。”
我不打算和姐姐继续纠缠下去,再说下去她又要开始重复母亲对我未来的各种担忧了,而我则只能是用一堆不着调的托词敷衍应对。
又聊了几句,我就借故挂断了电话。
“家里催婚?”乔南回到房间后笑着问道。
“嗯,没办法,过了三十岁,家里人在这件事上就完全没有耐心了,我的个人问题已经成了家里最大和最重要的事情了。”我无奈的说道。
“呵呵,没办法,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中,每个同志都必须面对世俗社会的压力。”乔南摇了摇头说道。
“你妈不关心你的个人问题吗?”我好奇的反问道。
“她说过一次,她说她最关心的是我的健康和我过的是否开心,她还说她希望我能和一个爱我多一些的女孩子结婚。”乔南说道。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爱我多一些的女人就只有妈妈你了,没有其他人了。”乔南调皮的说道。
乔南才二十多岁,是尽情享受恋爱的美好年纪,他还没有到需要考虑结婚这件事的时候。
晚上乔南一直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刷过年回家的火车票,当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开心的告诉我他终于买到了回家的火车票,他激动的跑到我的跟前用双手环抱着我,我还没有擦干头发上的水都滴到了他的脸上,他此刻的喜悦是这样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