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最后一天,北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吃完中午饭毛晖特意约我出去赏雪,我们沿着公司旁边的小河走了很长一段路,可能是因为冷,大家吃完饭都着急着回到温暖的办公室里去了,我们这路上都没有遇见个人影,远处的道路上也只是偶尔驶过几辆车子。这时只有雪花缓慢的飘落下来,苍茫大地被薄雪覆盖,万物俱寂,时间仿佛都要停止了。
“廖在航这孩子挺聪明的,学东西很快,现在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对我们的产品需求了解的差不多了。”毛晖突然说道。
“呵呵,你看这雪和周围的事物,一动一静,看一会儿心都游走了,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工作上的事情啊。”我笑着说道。
“呵呵,是的。”毛晖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刚也想起来以前和一个朋友一起去日本看雪的情景,北海道的大雪被风卷起来,深处其中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
“是吗?咱们这边的小河景也能跟人家日本的雪景媲美?”我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的问道。
“主要是想起了那会儿看雪时发生的一些事情,雪是什么样的倒无所谓。”毛晖慢慢的说道,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低沉。
“是和那个因为车祸去世的朋友吗?”我小心的问道。
毛晖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才低着头轻声的回答道:“是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刚才说起廖在航不会就是因为你的那个朋友和廖再航的长相相似的缘故吧?”我又问道,但问完立马有些后悔了,何必多做这样的联想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嗯,是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像,虽然年龄、气质和性格都差很多,但是我很多时候都忍不住因为看见廖在航而想起我的那个朋友,而且每每想起的时候,我就……”毛晖说着说着有些情不自禁,甚至开始变得有些激动了。
“哎,别说了。雪花这么轻柔,周围这么安静,咱们就这样待一会儿吧。”我拍了拍毛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我怕毛晖说出什么日后让大家见面后难堪的话,我并不打算做一个让他说出秘密、宣泄情绪的树洞,我知道他帮我当朋友,我这样是自私的。但多年的工作经历已经为我塑造了一个职业化的性格和脸孔,虽然生活中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人,但在工作上我只是想和同事维系一个简单的工作关系,并不想和工作中的某个同事推心置腹,因为那样在未来的工作中我很难客观的去评断和做决策。平时和毛晖在一起,也只是聊的开心,在一起吃饭,其实我们生活中并无私交。现在这样的情景,我隐约感觉到了廖在航的出现勾起了他一段埋葬很深的悲伤回忆,我开始有些后悔让廖在航来北京实习,更不应该把他分配给毛晖培训。
“时间差不多了,在外边待的时间长了,我觉得有些冷了,我们也该回公司准备上班了,下午别迟到了。”我微笑着说道。
“好吧。”毛晖看着我回答道。
年前最后一周,为迎接天津的领导和各投资人的年终大考核,两地的同事们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写总结,编制报告,然后再一遍遍的评审和修改,然而在最后的关头,我们得到的通知却是领导们已经到欧洲谈合作去了,工作汇报的时间推迟到年后再定。年轻的同事们都如释重负般欢呼了起来,大家都觉得可以过一个轻松年了,牛总一脸的平静,他的失落我知道,朱冒也懂。
工作虽然可以放慢节奏,但毕竟还得继续。开报告评审会的时候,朱冒还特地在牛总的面前说了些自我鼓励的话,大致的意思是年后我们得准备更多惊艳的成果给领导们看,才不辜负领导们给了我们这些多余的准备时间。牛总听了之后,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们其他参会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评审会还在进行的时候,他突然缓过神似的说了句:“明天公司好好聚一下,大家都辛苦了一年了,聚完餐就放假回家过节去吧。”
这么没由头一句话是这个中年男子淤积了一年的激情的最后爆发,虽然会议室内围着一桌子的人,但他此时显得那样的孤单。
为了参加年会,我只能把和倪眸生约好的年前最后一顿饭局给推掉了。倪眸生作为销售人员,他年底的饭局都快安排不过来了,自己公司聚餐不说,各种甲方客户都得趁机讨好一遍,每天晚上当他把自己的酒肉照片发给我时,我都很担心他的小身板到底还能抗几顿饭,更何况他还对酒精过敏。
倪眸生还在全力的打拼生活,可是我看到的是更多的年轻人并不像他那样“奋不顾身”。每到过年前一两周,公司的年轻人就开始焦躁起来了,工作期间也在偷偷的抢回程和返程的火车票,时不时他们还得焦虑一下年终奖能发多少,面见亲朋友好也是一个有人欢喜有人忧的话题。这是我们这个强权社会带给我们的特殊礼物,它强大到把年轻人一整年的焦躁和不安都压制到了年底才释放,平日里匆匆忙忙,没有半点时间自省何以苟存于世。
年会饭局上,那个职业而富有激情的牛总好像又回来了,仿佛昨天那个失落的人不是他。牛总对所有人一年来的工作都给予了积极的肯定,对公司来年的发展规划做了美好的展望和憧憬。觥筹交错间,牛总不时发表着鼓舞人心的演说,聚餐的人有几十个,共围绕着五张桌子,牛总扮演着绝对主角的地位,他调动着大家的情绪,关心着每个人的举止,围绕在他身边的各个项目负责人此刻都黯淡无光。同事们都兴高采烈的为牛总的每一次发言叫好和鼓掌,我有些恍惚了,这场面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所在的那个国企,每个人都似乎忘记了平日里的辛苦和抱怨,此刻都大声的欢笑着。我不喜欢这样的局面,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我假装应和着这里的氛围,以免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局外人。
聚餐结束后,牛总先走了,人力大姐又带着大家去唱歌。一个奢华的超级大包间里竟然还有三张麻将桌和两个棋牌台,这下爱好唱歌的同事有了展示才艺的机会,没有歌唱才能的也有了其他乐子可寻。因为饭局期间我喝了不少酒,已经没有精力去展示什么歌艺或者手艺,所以我就拉着毛晖和朱冒三个人占了一个小吧台闲聊了起来。我们三个人都算是公司里的老员工了,体力和精力自然都比不上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本想是躲过喧闹缓缓体力的,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廖在航也加入了进来。
我注意到廖在航的手里拎着两瓶还没打开的啤酒,他一脸的兴奋朝我们走了过来。一想到又要喝酒了我就开始头疼,偏巧这时候乔南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我像是获得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跟朱冒和毛晖示意了一下亮起的手机屏幕,然后就跑出包间接电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