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的时候,花洒流出来的热水从头上浇过,全身的肌肉都突然放松了一些,心中淤积的负面情绪也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
我记得毛晖其实比我还早两个月跳槽到现在这个公司,当时的牛总本来想让他负责现在这个项目,但被他委婉的拒绝了。后来我曾听朱冒无意中说过,毛晖总是以要回家照顾女儿为由,下班就往回跑,而且从不喜欢加班,慢慢的他就失去了牛总的信任。
我刚到公司的时候只知道毛晖和我是一个项目组的,他是一个老员工,并且年纪比我还稍大。因为之前有在国企工作多年的经验,我知道老员工一般都不是很好伺候,所以在和毛晖相处的时候,我总是尽量的让他发表自己的看法,每次开项目例会的时候,我也都会积极的向他征求项目研发的意见。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毛晖的好脾气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有着过硬的技术能力,却从来不因此自负;平日里他还挺喜欢和同事们说笑的,也不会因为自己虚长几岁就对年轻同事颐指气使。其他年轻的同事平时喜欢称呼我枫哥也就罢了,毛晖也会在公众场合叫我枫哥,起初我还有些不好意思,私底下悄悄跟他说过,叫我晓枫就可以了。但毛晖很不以为意,他觉得枫哥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包含了一些敬重之意,但作为同组的成员,和大家叫一样的称呼显得更亲近。
工作之余,他除了喜欢和大家分享自家的宝贝女儿,他没有任何惹人讨厌的嗜好或者不良行为。
现在回忆起和毛晖作为同事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我倒不是怕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相反的,我对一年多时间里为了和平相处而对他各种有意疏远的行为而感到有些后悔。
我其实很早就确认了毛晖是一个同志,但是为了“少一事”,在毛晖面前,我总是有意表现的更孤傲一些,我不想和他太亲近。他一次次试探性的想和我交心,试图把封锁在自我世界里的秘密一点点打开,把压抑生活的悲苦情绪一点点释放出来,然而我每次不是警觉的提前斩断了他的这种心里出路,就是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听着却不做任何回应。他在我面前勇敢的把自己封闭的内心撒开一个裂缝,希望能得到空气与阳光,而让他以外的是,遇见的却是一个冰冷的黑洞,他从我这里他没有得到过一分想要的温度。
“大叔,你在洗澡吗?怎么好半天都只听见流水的声音。”乔南在厨房的一声招呼把我又拉回了现实中。
“在呢。我想多冲一会儿,身体会好受些。”我简单的回答道。
此刻,花洒里流出来的水一直冲刷着我的脸,我僵直的站在原地,脑子里感性的长矛一直试图捅破理性的坚盾。我问自己,到底从何时开始,我变得这样的自私与冷漠。
已经是正式上班的第三周了,毛晖依然没有来上班,这期间我几乎每天都在给他打电话和发微信,然而都没有办法和他取得联系。廖在航也没有来上班,然而我已经不关心他了。
周一早上开完例会,牛总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说是有点事情想跟我商量一下。我隐约的感觉到期待已久的谜团,终于迎来了一个解答的机会。我站在牛总的办公室里,心情十分忐忑,却故意表现出一副毫无知情的样子。
“随便坐吧,这事儿啊,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牛总看着我笑着说道。
“很重要的事情吗?”我坐了下来后,故意问道。
“毛晖给我打电话主动申请辞职了,你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吗?”牛总开门见山,上来就告诉了我最终的结果。
但因为牛总问的太直接了,我有些懵了。
“我没有什么意见,这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辞职。”我有些慌乱的回答道。
“朱冒没跟你说吗?”牛总有意看了我一眼,然后问道。
“没有,我之前找过朱冒好几次,但每次他都说他也不清楚,让我等毛晖自己的回复。”
“呵呵,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廖在航可是先告诉了他,然后他才转告我的,而且他也算是半个当事人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您就直接告诉我吧。”我有些焦急的问道。
“开年会那天你们不是最后都去唱歌了嘛,你和他们几个人最后还在一起喝酒来着。不过听朱冒说,你是有事先走了,所以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天你们那个局还剩下了他们三个人了,朱冒,毛晖和廖在航,他们喝到了很晚,也喝了很多,毛晖其实不怎么能喝的,但硬是被廖在航那个家伙给灌醉了,最后就发生了那样不堪的事情。哎,谁能想得到呢。”牛总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不堪的事情?”我小心的问道,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已经十分紧张了,仿佛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堪事情。
“那晚玩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毛晖估计已经喝晕了,听朱冒说,他话说都不连续。但也不知道毛晖自己当时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听廖在航说毛晖紧紧的抱着他,还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一个劲儿的说很喜欢他,很爱他,还要和他上床。你说,毛晖真的会这样说话,做这样的事情吗?”牛总突然看着我问道。
“我……我不知道。朱冒不是和他们在一起嘛,他应该很清楚啊,就是真的要上床他也会拦着的吧。”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
“事情就巧在朱冒刚好去厕所了,朱冒自己也喝多了,他说他在厕所呕吐了好半天,等他出去的时候,就看到毛晖趴在吧台上痛苦的哭着,廖在航跑到他跟前向他告状,所以他自己也没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牛总装作无奈的样子说道。
“廖在航可真是一个脆弱的人啊,喝醉酒的人说的话都能伤了他的心。那廖在航到现在还没有来报到,也是因为怕再见到毛晖吗?”
“被我开除了!”牛总不屑的说道。“理由就是把公司的涉密材料拷贝到自己的私人电脑上用,违背了公司的规章制度。哎,不提他了,这样的新员工,即使走了一个咱们还可以再招两个。倒是毛晖作为项目的主力,我让朱冒第二天找过他谈过一次之后,结果他就没有音讯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项目的主力,我们当然还是会照顾咱们自己的员工的。”
相对于牛总的轻描淡写,我的内心里翻江倒海,好像犯错误的人是我,或者总有一天我也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再次用理性的盾牌武装自己。
“毛晖喝醉了是事实,神志不清也肯定是事实,他说他喜欢谁,想和谁上床,我觉得都是他心里的真心话。但我觉得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廖在航,他没准想起来他的老婆,或者哪个漂亮的小三呢,廖在航不过是一个认错了的替身罢了。”我镇定的说道,我希望能帮助毛晖挽回一些尊严,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仅有的一些事情了。
“嗯,你这样解释就通了,我之前还在纳闷呢,怎么就会发生这样荒诞的事情呢。看来廖在航我没有开除错,只是可惜毛晖了,这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毛晖离职了,咱们得赶紧招聘一个人补充进来啊,我们项目组的活太多了,我这边又缺人手了,今年可是咱们产品要面世的关键一年啊。”我继续装作热心于工作的样子说道。
“嗯,你说的对,我一会儿就给人力打电话,让她通过社招的办法给你补充一个对口的人才,一定要保障咱们的产品在今年能顺利的推向市场。”牛总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惋惜情绪中走了出来,他再次语气高昂的说道。
“牛总,您错了。”我说道。
“什么错了?”牛总被我搞蒙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人数错了,您开除了两个人,就得给我补充两个人,一个人远远不够啊。”我看着牛总认真的说道。
“哦,对了,是两个人,我这就给人力打电话。”牛总笑着说道。
整个一下午,我再也没有工作的心情了,在电脑上打开的文档还没有阅读完一个段落,我的心思就已经完全错乱了。我的手里拿着一根圆珠笔在桌子上不停的按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越来越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着。直到所有人都已经下班走了,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眺望着马路上急行的车流和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有人都太着急了了,不管是车里的,还是路边的,都在匆忙的奔向一个目的地。我曾经那么的确定自己在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此刻开始却又如此的不自信,我想若将我丢进那样急行的人流中,我怎么可能会保持清醒的头脑,我肯定也会随着人流被带到一个未知的目的地。这些年来,我的笃定和我的自信,全部来自于我的盲目,我过的太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