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整理着晒在院子里的旧书,时不时捡起一本来翻看几页。在他身后,清瘦老者手中端着一枚白瓷酒盏自斟自饮,虽无下酒菜,却也喝得有滋有味。
宋云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犹豫道:“师父啊,真的不用去天葬峡看看吗?我看秦小兄弟实在是境界堪忧,怎么可能自己走出来啊。”
“别人走不出来,但他却可以。”老者饮尽杯中酒,随手折下一朵桃花放入口中,含混不清道,“你不信?”
“不信。”宋云皱眉道,“当年那位杀尽了中原江湖近百高手的前辈都没能走出天葬峡,秦小兄弟才刚刚入门武道,怎么可能走得出来?”
“我说他能,他就是能,哪来那么多废话?”老者嚼着桃花瓣,随口说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去,老夫这一大把年纪,经不起那折腾。”
“也不知是谁,刚刚和鱼龙榜上排名第五的白自安打了一架......”宋云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鱼龙榜,分文武两榜,分别排名中原前二十位的文武俊杰共四十人,可谓是江湖排榜权威。但文榜向来不受重视,所以提到鱼龙榜一般就是指鱼龙武榜。所以鱼龙榜第五,说白了就是天下武夫第五人——“剑圣”白自安!
能和白自安打一架并且全身而退的强者,当今天下屈指可数!
看上去更像是一位乡野村夫的老者掏了掏耳朵,又倒了一杯酒,淡然说道:“白自安倒是跟我提过这个姓秦的小子,具体说了什么我也忘了,似乎还挺看好这小子的。”
老者啜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若是他真能走出天葬峡,老夫收个关门弟子倒也不错......”
宋云听了,却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整理自己的旧书去了。
此时此刻,秦北望正蹲在一面看不到顶的石壁前,百无聊赖地朝石壁上丢着石子。
手中石子丢干净之后,秦北望突然蹦了起来,对着石壁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是要玩死我吗?!一头是海一头是山,去你娘的天无绝人之路!”
可惜,高耸的山壁并不会回答他,天葬峡内依旧寂静。
秦北望此时所在,正是天葬峡的最东端。他从山洞出发,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才到达此处,但却遇上了有生以来所见过的规模最大的死胡同——三面皆是如高墙一般的山壁,把整座峡谷堵得严丝合缝。
他本来指望着从这里走出峡谷回到岛上,结果却看到这样一幕,又怎能不恼?
至于最西端,他几天前就已经去过一次,但也没能如愿。那边倒是没有山壁挡路,可是却比这一端还要险峻。百尺悬崖,下方便是惊涛骇浪,莫说是不会游泳的秦北望,就算是海中游鱼估计也会被巨浪拍碎。不过他好歹算是知道了峡谷中怪风的来源,这每天早晚必定肆虐天葬峡的狂风,就是从海上吹来的。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秦北望只能抱着刀默默发呆,畅想着若是能够活着出去的话,如何将宋云碎尸万段。
恍惚间一抬头,秦北望眉头一皱,小跑到山壁前仔细观瞧,而后直接上手抚摸,脸色更是变幻不定,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之秘。
其实他所看到的也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只是一道不起眼的刀痕而已。说是不起眼,并非是这道痕迹太过轻微,反而是因为这刀痕的长度深度太过骇人,似乎是从山壁底部一直贯通到了视线不可及的顶端!
在那座山洞中面壁了将近一个月的秦北望能够确定,这一刀与洞中刀痕皆出自一人之手,但山洞中的痕迹与此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就仿佛是顽童耍闹和仙人手笔之间的差距,以至于秦北望一开始将这处痕迹误以为是天然形成。
能挥出如此一刀的武道高手,会被困在此处直至身死?秦北望自然是不信的。
他无法想象那位前辈为何会来到此处,又是如何疯魔一般留下满洞刀痕,最终却落得身首分离化作白骨的下场。但在发现这惊天一刀之后,秦北望越发觉得这堵死峡谷的一面山壁,像极了一块墓碑。
能够拥有如此刀法的前辈,生前想必也是纵横江湖的风流人物吧。死后却不留一字一句,只留下千百道刀痕作为墓志铭,漫长百年,等来的却是一个刚刚入门武道的秦北望,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啊。
但秦北望并不为此感到悲怆,反而一腔热血难平。
那位前辈已经用自己的刀为他指明了去路——前路有险阻障碍又有何妨,一刀劈开便是!
于是秦北望抽出背后长刀,斜指山壁,气海中那一缕真气全数被他附在刀身之上,模仿这那一刀的角度力度,如同稚童临摹大字一般,挥出了开山的第一刀!
无名山峰顶,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的清瘦老者停下脚步,望着云遮雾绕的峡谷底部,侧耳倾听半晌,微微有些动容。
“这孩子,和你还挺像的,大概今后也不会辜负了你的刀法吧。”
老者轻声说着,盘腿坐在了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呼出一口悠长白气,须发如雪,在山风中飘舞不定。而在他对面,空无一人,只有天葬峡。
“可惜啊,当今江湖,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你了。”老者语气中带着嘲讽意味,但却有一丝莫名怆然。
“江湖多健忘,薄命最无情!天下人皆盲,不识英雄名!”老者的语调突然高亢起来,声若洪钟,盖过了山风呼啸。
“英雄不留名,英雄不留名......”老者喃喃道,“不留名,那便把你的刀留下来,如何?”
老者身前平坦的山石间,突兀立着一截石柱。石柱不高也不粗,约莫三尺高低胳膊粗细,刚好与坐在地上的老者平齐。其根部完全融入山石,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受了多少风吹雨打。
老者伸出手臂,用双指轻按在石柱中间,指尖有淡淡的乳白雾气流转。老者浑身金光四溢,如同仙佛降世,开口笑问道:“老怪物,给我一个面子,把那孩子放出来,可好?”
顿了顿,老人对着始终静默的石柱说道:“反正你不说话,老夫就当你是默认了。若是不服,就从阴曹地府爬回来,再跟我打一架便是!”
说完这些,萦绕在老者指尖的雾气顿时浓郁了起来,老者所坐之处的坚硬青石上,也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
而那石柱却始终纹丝不动。
老者猛然间圆瞪双眼,怒喝道:“司无月!且为后辈留一线!”
这句话,与老者在数十年前也曾说过。但那位如疯如魔的持刀者,却已不在人间。
石柱突然一震,淤泥苔藓通通抖落,隐约像是一柄插在山顶的石质长刀。老者的双指,恰好就落在“刀背”处,将它缓缓推动了一寸。
一寸之间,山摇地动!
整座无名山都剧烈震动了起来,山石崩塌,树木倒伏,唯有老者和石刀依旧屹立在原地,八风不动。
老者在山摇地动之间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远处的东海,转身飘然下山。